中年女护士端着托盘在外间走,挂水的人们在一个走廊的长椅上坐着,叽叽喳喳地说话,东家长李家短,谁家子女不孝,谁家婆媳不宁,其中唏嘘不断,更多的是意犹未尽。
一会儿功夫,就把镇上最近的新鲜事儿给听完了。林飒撇撇嘴,给忙碌的护士打招呼,自己来拿药。
护士正在换快完的药水瓶,抽空睨了她一眼:“我马上忙完就去,小姑娘背上伤不轻,得小心点。”开春是季节性感冒的高峰期,诊所忙得不可开交。
林飒知道护士有责任心,担心她这个不专业的上药不成还整出二次伤害,现在气温逐渐升高,发炎就不好玩了。她上嘴皮碰下嘴皮,善意的谎言张口就来:“我学医的,大三,上过专业课了。”
护士狐疑。
林飒随口扯了一些专业术语,才让护士放下心,她拿着托盘走回去。
其实她也不算完全骗护士,长这么大,最难的那段日子受伤是家常便饭,医院去不起,都是自己处理伤口,现在她还不是活蹦乱跳的?迟愈那点子伤只是看着吓人,根本不算严重。在药物齐全的情况下,她处理起来游刃有余。
林飒沿着回廊走到尽头,右手边有一个挂了蓝色门帘的小隔间,那是护士休息打盹的房间。只放了一张折叠椅,一方木凳子。
撩起帘子,林飒对上眼眶通红的余暖,再看看不断向她递眼神的迟愈,她暗自叹了口气:“小学妹,我给她上药,人多了怕感染……”
话还没说完,就得了迟愈一记凶恶的瞪视,因为余暖正专注的听她说话,所以迟愈才这么肆无忌惮!
啧!
林飒看到余暖眼泪汪汪快要流出,满脸越发沉重的愧疚,自觉说错话,改口:“其实医生也说了没什么,只是点擦伤。不过以防万一,他还是开了点口服的药,你去找点热水,待会儿迟愈好吃药。”
余暖才不信,血染了大半个背,她又不瞎!可她留下来的确做不了什么,只能回头看了迟愈一眼,然后点头,快跑出去。
林飒站在帘子旁确定人已经走远,才把托盘随手放在窗台上,随意地说:“来吧,衣服撩起来,我给你上药。”
迟愈不为所动。
林飒嗤笑一声:“切!你以为我多稀罕看你?”
“我自己可以。”简短的作答,毫不示弱。
林飒似笑非笑地睨她:“你抬起手臂够后背试试?”
迟愈没动,她试过了,抬臂动作会牵扯到背上的伤处,生疼。
林飒一看她就在逞强,一语直中要害:“你再磨蹭,她该回来了。或者你更喜欢她给你上药?”
“我理解,毕竟余暖哭得也挺招人疼的。另一番风情嘛~~”
林飒嘴贱被狠狠地剜了一眼,她不痛不痒。好在迟愈还是妥协了,动了动像是灌了铅的脚,背过身,撩起后背的衣服,大片光洁的皮肤被照进室内的日光渡上了金色,显得背上青紫的伤痕触目惊心,更有种白璧微瑕的揪心。
最严重的伤是一道指长的划口,在肩胛骨下方一寸,伤口不浅,还在潺潺流血。
其他都是撞出来的瘀伤,虽然疼,但问题并不严重。
“还好,就是蹭破了皮,流了点血。”林飒手上专心地动作,先用棉签沾了碘伏消毒清理。
“不过,这几天你可能要趴着睡了,哈哈哈!”
“澡也先不洗了,纱布记得每天换一次。哦,这个应该我记得。”
“还有就是,不要剧烈运动哦~~嗯,你懂的~~”林飒想今天这么一出,已经开窍的余暖多少会有点表示。迟愈心里没了顾忌,疯起来做点什么……她只能先打预防针,不能让伤口崩了。要是影响体验,以后余暖再不跟迟愈好就完了。
伤口没有太严重,林飒也放下心中的凝重,熟门熟路地开黄腔。
迟愈脑门青筋直跳:“闭嘴!”
很快林飒就处理好了,背过身,让迟愈整理衣服。
迟愈把内衣扣上,小小地动作让她额上浸出一层薄汗。
林飒转头,随意看了一眼,以过来人的经验真诚建议:“其实不穿会好一点。”
迟愈皮笑肉不笑。
林飒看她背过身弯腰去捡地上换下的衣服,齐肩的短发有些凌乱,蓬松的盖住后脑,但那处发丝还夹了点类似于枯叶的残渣,抚摸下巴思考了一会儿,伸手,食指抵住了迟愈的后脑勺,重重一按。
按理说迟愈后背磕成那样子,这脑袋……至少一个大包跑不了吧?
迟愈浑身一震,捡起的衣服重新滑落……
因为诊所患者多,光靠护士和医生忙不过来,自然也没有热水给余暖。余暖跑到隔壁的小超市里向老板要水,老板临时用热水壶烧了一壶花了点时间,余暖临走时买了一包旺仔奶糖。www.ýáńbkj.ćőm
端着冒着腾腾热气的双层纸杯,余暖掀开门帘一看……
“…你们这是做什么?”语气极为古怪。
墙边贴着的两个人迅速分开。
迟愈收回抵在林飒后腰处的膝盖,立在原地,有点不知所措。
林飒扭了扭刚刚被迟愈钳制住压在后腰的手腕,低头的时候满脸痛色的龇牙咧嘴:啧!下死手啊!不就是按了下那个包吗?至于吗?
林飒抬头又恢复正常,笑嘻嘻:“没事没事,我说她最近行动可能不便,可她非要证明自己没问题,就活动活动。那个,你看着她把药吃了,我去看陈一舟笑话……哦不对,去关心他。”
陈一舟也是倒霉,习风带着那伙人跑进镇子,警察早接到电话在门口接应他。那伙人都被制服了,偏偏陈一舟义愤填膺非要去看热闹,结果踩了泡狗屎摔了个屁股墩。
习风当时一个没忍住,笑出鹅叫,也忘了要先把他扶起来。陈一舟恼羞成怒要捡石头扔他,石头没捡到,手撑了一空,人直接后仰滚进被茂密草丛挡住的小溪里。人被习风捞起来已经羞愤欲绝,闭目不肯面对现实了,习风就扛着他到了一个居民家换衣服。
这里是不能待了!林飒要换个人看笑话!
林飒拿着托盘走了。
余暖就殷勤地伺候迟愈吃药,纸杯中的水变得温,她拿起包在用报纸裁成的小纸张里的药,用两只手指捻起来,递到迟愈的唇边。
迟愈有些不自在,嘴唇后移:“我、我自己可以。”
她又不是残废,自己吃药还是可以做到的。
余暖眼眶泛红,声音里带着哭腔:“医生说让你少动。乖,先把药吃了。”
迟愈不习惯这种被当成孩子诱哄照顾的感觉,却更见不得余暖哭,沉默了一会儿,乖巧地垂下头,嘴唇抵住指尖,牙齿一合轻易地将那粒白色的胶囊含进嘴里。
下一秒一只温热的手贴在她的下巴,纸杯边缘贴在干燥的唇上,温水缓慢流入口腔,移开,迟愈吞咽一下。
她无意识地皱眉,刚刚胶囊在口中融化了一点,里面的粉末溢出。口腔中药的苦味蔓延开来,让她作呕。
一颗硬物抵在唇上,迟愈没有丝毫犹豫地张口含入,丝丝甜意奶味在舌尖绽放,压过了那种刺激的苦味。
迟愈眼睫颤动,垂眼看身前的人。
余暖感同身受一般,满目担忧,小脸也皱巴巴的,似乎也体会到那种药的味道。
“还好吗?要不要再吃一颗?”语气里有些紧张。
迟愈缓缓摇头。
室内一阵静默,不知怎么的,两人目光相触,谁也没有说话的欲望,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。
迟愈注意到余暖脸上的愧疚纠结,心里有些憋闷,那不是她想要的,也不是她想要带给余暖的。
她想说点什么,刚张了张嘴,就被打断。
“你为什么要那么保护我?其实最开始只要你顺从我松开手,你就不会受伤的。”余暖语气有些急,杏眸里闪着光,是一种希冀的光芒,更有种隐忧,一种隐晦的试探。
这一刻,她将愧疚纠结抛开,期望得到一个答案。
在危险将来的时刻,迟愈从来就没有想放弃过她,固执地要她完好无损!
可这种完好,是以自己的损伤换来的。
迟愈从来就是一个冷静的人,好似在任何情况下她都能保持理智,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。可那一刻她平静无波的眼中却蕴含着滔天的惊惧,拉住她要松开的手,没有收一点力气,死死地扣住她的手腕不容挣脱。可明明,那种情况下,最好的选择就是松手。只要她摔一下,其他事就都不会发生!
对于这种行为,余暖的后怕大于感激,当她看见迟愈后背渗出的刺目鲜血,那一刻的心慌让她呼吸都停滞了,脑中一片空白,手脚都有些发软,她怕!
很怕!
怕之后又是愤怒。
愤怒于迟愈莽撞的行为让自己受伤。
愤怒于自己是导致迟愈受伤的原因!
迟愈第一次面对这样强势的余暖,有些不知所措,她一时间也无法想出适合她如今身份的回答,有些念头一晃而过,但被她下意识摒弃掉。
她缓了缓,语气柔和,避重就轻地回答:“我不是说过,我不会让你受伤的吗?而且……”
“可你没那种义务!”余暖无礼地打断,眼睛直着她,似乎要望进一个人的心里。又缓缓低头,声音又低又轻:“而且就算松手,不过是看我摔一下而已,我哪有那么脆弱,摔一下就能碎了不成?”
迟愈见她头越垂越低,整个人都笼罩着一层失落,脑中混乱,有些话未经思考脱口而出:“我做不到。”
可话一出口,就立马感觉到不对,身体也被惊住,不能动弹。
太亲密了。
这句话蕴含的感情太重,不适合现在说出口。
哪怕是真话!
余暖却猛地抬头,脸上一闪而过的惊喜,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着衣角,却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平凡自然,好像只是在问一个寻常的问题:“为什么?不过就是一个人摔倒,你选择旁观,为什么做不到?哪有人比你自己重要?”
问题太多,甚至有点咄咄逼人的意味,迟愈再稳重理智,面对余暖却从来不顶用。她有种被看穿心事的无措,虽然她一直对自己说要将余暖攥进自己手心里,可还是不由自主地去伪装,只敢悄悄地试探,温水煮青蛙般,不动声色的将她拉近。
可本质她就是个怂货,她怕,怕余暖的抗拒。她眷恋于余暖对她的温柔和耐心,想要独占,想要长久拥有。可她越是温柔耐心,她越不敢动,怕余暖得知她的想法后态度大变,而她承受不住!
所以只要余暖表现出一点不适,她便不由自主地退让,恢复到从前的氛围。
可今天,余暖这样近乎看破她的姿态,让她心慌之余,还生出一种赌徒的心态!
她无耻的想赌余暖的心软,赌余暖的重情重义,赌……即使她知道了,也不会丢下受伤的她不管!
她看不清余暖这些话背后的真实意图,却第一次有了想要吐露心声的冲动。
因为这样的时机,过了这次,可就不容易再寻到了。
迟愈踟蹰过,犹豫过,脑中无数个想法飞速掠过,最终归于空白。她看着余暖,手脚冰凉,心脏却炽热。身体不断颤抖,几次吞咽后,勉强让干涩的喉咙能够发声:“我……”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绕路更新,第六十三章 你为什么要这样?免费阅读。https://www.yanbkk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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