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是艘打鱼的船，船上有腥臭不奇怪，没腥臭才奇怪呢。
甲板上一层油腻腻的黑色光泽，显然是反复堆鱼杀鱼留下的。邵康在船上转了转，所有的物件都比较老旧，这种老旧反而让他很安心，说明这条船已经很多年没出过问题，经过了大风大浪的考验。
船长过了几个小时才回来，带着十多个年轻的壮小伙。
这些人都拿着尖长的鱼叉，还背了几支强弩。如此全副武装，大概是防范可能遇见的大海兽。
邵康没有展露修为，这些沉默寡言的船夫让他有些忌惮，必须得留一手。
开船之前，船长非常认真地搞了个仪式。
他们不知从哪抬出来一尊佛像，放在船头，开始上香撒酒。
船长念念有词，表情虔诚地跪在佛像前，开始祈求保佑。其他的船员也纷纷下拜，都在说一些听不懂的本地话。
邵康没有拜，因为船长说这尊佛只保佑本族人。
但是，那尊佛像让邵康直皱眉头。
常见的佛像，大多都面容慈祥，眉目间平静和善，还会贴金箔增添瑞气。
但船员们拜的这尊佛像，却是通体紫黑，身有六臂，面容阴森凶恶，双腿化为无数海蛇，有种鬼气森森的感觉。根本不像是佛，而像是伪装成佛的妖魔，看着让人浑身不舒服，而且邵康越看，越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古怪。
不过邵康没有询问，这毕竟是人家的信仰。而且，也有一些金刚罗汉、不动明王之类也是凶恶风，这尊大概类似，就是造型太暗黑了一些。
祈祷仪式结束后，那尊邪气森森的佛像立刻被收了起来。邵康很快就把这事忘在脑后。
风帆拉起，船立刻出海。
整艘船总共三层，邵康的休息舱室就在顶层船长室后面，相当贵宾的待遇。
夜幕迅速降临，整个大海笼罩在一片漆黑中，雾气居然还没消散，四面八方一片朦胧，只能听见波涛的喧哗。
船上挂了两排纸灯笼，随海风摇动，灯光很暗，面对面走过的船夫甚至看不清五官。
邵康锁着门在舱里睡觉，出鞘的刀就放在手边。
前半夜睡得还很踏实。
后半夜船忽然剧烈起伏，把邵康给晃醒了。
他收起刀，出舱门，海风不知何时已经啸叫起来，不是轰隆隆的大风响声，而是一种尖锐的呜呜声，像鬼哭似的，听的人头皮发麻。
邵康有点尿意，于是他走到没人的船尾，准备露出家伙来一泡海尿。
刚来到船边上，邵康脸色猛变。
船后面的海水里，全是眼睛！
几十个黑溜溜的脑袋紧紧跟在船后面，眼睛反射船上的灯笼光。大眼睛附近还有一些小眼睛，都眨也不眨，催眠似的瞪着邵康。看的他头皮发麻。
邵康赶紧跑去找船长。
船长带着几个人到船尾一看，海里的眼睛已经密密麻麻一大片，紧紧跟随着船，还有更多的眼睛正在远处的黑暗里冒出来，数量多的吓人。
船长脸白了一下，用发颤的气声说话，“不对头，今晚的水鬼竟然这么多，快去弄点米来。”
几个船员立刻往船舱跑，很快端来几大盆蒸好的米饭，抓着往下撒。
那些眼睛都跳起来抢米吃，全是些奇形怪状的鱼。
邵康笑了，“什么水鬼，不都是鱼。”
船长猛地变了脸色，做了个噤声的手势，“可不要乱说，这些都是水鬼鱼，全是死在海上的人化成的。”
邵康不以为然，觉得是一种迷信。
鱼跟随有光的船，纯粹是一种本能。船员们夜里行船，四面漆黑如墨，心里害怕，看见这么多眼睛跟着，像有人性一样，就产生种种联想和传说流传下来。
见邵康的表情不相信，船长拉着他到舱室里，态度十分严肃，压低声音好言相劝：
“外地后生，我在这海上行了二十多年，这片海吃了很多人，有些规矩必须要给你说清楚。咱们是一条船，咱们的小命也是绑在一起的。”
邵康见船长这么严肃，也有点紧张，于是点点头认真听。
“夜里不能乱讲话，会招来祸患。我带村里娃娃上船，都说好天一黑就不能喊不能说话，讲一句话挨一个巴掌。大人夜里也都是压低声音说话，如果喊叫起来，很可能遇到一些情况，有些情况甚至需要往海里扔人才能解决。”
“你半夜不要随便往水里看，运气好，你看不到什么，运气不好，看到的东西能把你吓疯过去。尤其是你发现我们开始灭掉船上的灯笼，千万不要看海里，躲在船舱等到天亮。”
“听明白没有？”船长严肃地问。
邵康看了一眼窗框上映照的灯笼光，有种后背发凉的感觉，连连点头。
船长说的很玄乎，但邵康大概能猜到一些可能的状况。这些状况还是不经历的为好。
海洋里的东西，往往比陆地上的东西更可怕。毕竟海洋的深度和广度在那里。陆地上雄伟的山脉，放在海底往往是不值一提的起伏。
窗外忽然走过来一个船夫。
他对着船长晃了晃手里的空米盆，又做了个手势。
船长明显松了一口气，点点头。窗外的船夫转身走远。
确实像船长说的那样，两个人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，都是用手势代替。整艘船的人到了夜间就集体成为哑巴。
“船后那些鱼是水鬼？”邵康压低声音。
船长点点头，悄声讲述：
“跟在船后面那些水鬼鱼，都是海上的冤魂所化。有的是海难淹死的，有的是被水匪在海上剁了头的。它们跟着船，是盯上我们船上这些人，它们盼着还魂成人。因为它们暂时道行不够，所以上不来。”
“但是，不要盯着这些鱼一直看。容易中邪。”
“我二姨家的孩子，就跟你这个年纪，夜里在船边盯着水鬼鱼看，不知道怎么回事儿，突然就喊了一声，一下跳进海里去了。”
“等船上的人手忙脚乱把他捞上来，整个人表情动作都不一样了，一开口连嗓音都变了腔。给他换了身干衣服睡觉，他发烧说梦话，全是我们听不懂的外地方言，还有些陌生的人名，但那孩子压根没离乡过，也没接触过外乡人。”
“摇醒他起来问话，结果船上的亲人他谁都不认识，说自己叫什么名，已经五十多岁，是云州的海商，家里几口人，说的清清楚楚。我们就知道，那孩子已经让水鬼鱼换了魂。”
“后来……”
船长讲到这忽然停住，两眼发直，盯着窗外。
邵康顺着他的目光往外看，心脏猛地紧了一下。
船员们正拼命地取下船上的灯笼，泼水浇熄，一个个吓得脸色苍白。
一个船员跑到窗口，眼神惊恐，手指着前方，对着船长比口型，他嘴唇都是哆嗦的，表情简直快吓疯了。
船长浑身一抖，立马夺门而出。
邵康后背上的汗瞬间出来了，他看出了那个口型的意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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