吴真真醒来的时候,阿坤又不见了。
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,身上盖着几件晾干了的衣服,露出来的半边胸脯白白净净,什么痕迹都没有。
少女默默攥紧了衣领……
也好,刚好也不知道怎么面对他。
吴真真坐起身来,默默把衣服一件一件地穿上。
她已经提前打探好了阿坤今天的行程。对方似乎准备搞个什么大工程,需要去隔壁山头找竹子,不出意外,应该今天一整天都在那。
吴真真把家里打扫干净,把门锁上,最后看了一眼这座小庭院。
阿坤已经插完了秧,水田里一片整整齐齐的碧绿。
如果可以的话,她真想吃一口他亲手种的米,再配上他做的石锅鱼。
一定很好吃吧……
少女苦涩地笑了笑,一眼一眼地看过去:竹林,水渠,小屋,灶台……把每一道风景,和他与之相关的记忆,都好好保存在心底。
终于下定了决心,她从灶台边拿上火折子,转身欲走,却看见三只乌鸦从树上飞下来,落在她的面前。
其中一只往前蹦了两步,偏过脑袋仰头看她。
“嘎嘎嘎~(你要走了吗?)”
“是啊,要走了。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。”吴真真从廊檐下挂晒着的鱼干里揪了一条最小的泥鳅干,伸手递给它,“往后没人拦着你们偷东西了,开心了吧?”
那只乌鸦没有接,而是飞到鱼干堆上,另外两只各自飞到菜干堆和果干堆上,伸展开翅膀,开心地大叫:
“嘎嘎嘎~!嘎嘎嘎~!
(那条小鱼就留给你吧,这些食物我们就不客气地收下啦!)”
吴真真火冒三丈:小畜生,三天不打就上房揭瓦!
她挥着手杖把它们赶开,转念一想,自己走了之后没人看家,可能会有各种野生动物来偷食物,这些吃的不能就这样摆在外面。
但要全部收起来,又要花不少时间……
她犹豫了几秒,阿坤清瘦的影子就渐渐浮现在她眼前……
……罢了。
吴真真拿起扁筐,开始收拾鱼干。
——一想到他可能会挨饿,哪里还顾得上花多少时间呢?
把食物都收进屋里,出来再锁上门,天气已经变得有些阴沉。
吴真真心道不妙,夏天的雨说来就来,她得尽快赶到越野车那里。
三只乌鸦还没走,蹦蹦跳跳地跟在她后面。
“嘎嘎嘎……”
吴真真转过头,挥手赶它们走:“别跟啦!以后……”
她声音忽然低下去:“……以后好好陪着阿坤,在这里生活吧。”
她又转过身继续往前走,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道清晰的人声……
“阿坤!”
少女吓了一跳,猛然回头,四下张望,却并没有看到人影。
这时,脚下又传来一声“阿坤!”。
她低头一看,竟然是中间那只乌鸦,在不停地学她说话。
“阿坤!阿坤……”
吴真真一脸怨念:原来是这几只坏鸟在谎报军情,还以为终于遇到村民了呢!
一想到自己竟然被几只乌鸦给骗到了,而且竟然还靠着脑补、有模有样地跟它们聊了一早上的天……
吴真真忽然觉得自己简直蠢毙了。
不由得有些恼羞成怒:“别叫啦!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管你们的啦!”
她的这点口头威胁对乌鸦丝毫不起作用,对方反而变本加厉,围成一圈把她困在中间。
乌鸦甲:“陪着~!”
乌鸦乙:“阿坤~!”
乌鸦丙:“生活~!”
吴真真一脸残念:这几只乌鸦……简直成精了啊……
故意报复她?就会戳她的肺管子是吧?
少女知道自己再不走就走不掉了,狠狠心,低头往前跑起来。
留下三只乌鸦在原地,面面相觑。
-
为了不留下脚印,她脱了鞋,拿上手杖在河边的浅水区里行走。
从山溪发源出来的河水,沿途没有那么多泥沙可以淤积。河岸多是从山顶冲下来的碎石,上面附着了很多青苔或者水藻,又湿又滑。万一不小心踩空了,还有可能被石片割伤。
吴真真走得很小心。
走到半路的时候不出意外,下了一阵雨。她只能撤到岸上,回头望了一眼来路,觉得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,阿坤应该一时半会发现不了她的行踪,于是穿上鞋,继续往前走。
身上淋湿了一大片,她也不敢生火,只想着快点赶到越野车那里去。因为早上耽误了些时间,她没有时间搭庇护所了,今晚可能得在那里过夜。
也许是台风季快来了,天气越发变幻莫测。明明是下午,天却黑得像傍晚一样。
吴真真找到了越野车,把衣服脱下来,挂在车门上晾着。自己蜷缩在驾驶座上,捧着一袋饼干吃,一边看着天上的乌云。
她一时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往前走。
犹豫的时候,就会不自觉地开始想他。
下雨了,阿坤他……
有没有淋雨呢?
他有带吃的吗?
他会不会喜欢吃饼干呢……
吴真真喝了口矿泉水,把手里的东西都放下,再把座椅都放倒,从包里翻出便签纸和口红,在上面写了三个字:“好吃的”。然后贴在饼干袋上。
她要把这个留给阿坤。
还有巧克力、牛肉干、小熊软糖……她都一一写上:
“会有精神”,边上画了两只瞪得大大的眼睛;
“会有力量”,边上画了一只肌肉满满的胳膊;
“会很开心”,边上画了一张灿烂的笑脸……
做完这一切后,她把包里的化妆品都腾出来,把事先储存好的鱼干、蔬菜干都装进去。然后从前台储物柜里翻出自己的身份证和护照,再把和家门钥匙串在一起的车钥匙拔下来,都丢进包里。
现在正处于暴雨前的低气压状态,天气又热又潮,却没有一丝风。
衣服怎么也晾不干。吴真真担心一会儿就要下雨,只能先把衣服收进来,摊在副驾台上。
整辆车是车头往下倾斜着的,她其实没有特别舒服的休息方式,只是用腿蹬住驾驶台,然后斜靠在座椅上,勉强养一会儿神。
就这样,竟然渐渐有了困意。
她微眯起眼睛,进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。四肢已经发沉了,几乎和睡着了没有区别,但眼睛仍然能看见东西。
迷迷糊糊中,她好像看见了一只巨大的蚊子,从河面上方飞过。
甚至还隐隐约约听见了“嗡嗡”声……
“唔……怎么会有……蚊子……”少女嘟嘟囔囔道。
她明明把阿坤给她的蜗牛壳带在身上了呀……
出神的间隙,又一只“蚊子”从眼前飞过。这一次更近,几乎距离越野车只有两三米的距离。
吴真真看见了,那团黑影上,有一个粉色的“解”字涂装……
少女猛然惊醒!
——是解雨辰的无人机!!!
……奇书屋
“花儿爷,不能再往前了……”
负责调配无人机的手下对解雨辰报告道,
“……卫星信号受到雷雨云的干扰,现在无人机返回的图像很不清晰。再继续深入的话,可能会有失联的风险……
是不是暂时收回来,停在安全的位置避避雨?”
解雨辰盯着电脑屏幕,没说话。
三叔看他眼里已经有了红血丝,想了想,上前劝解道:“雨辰,就这么办吧。等天气好了,再往前找,也是一样的,不急这一时。”
解雨辰略一垂眸,这才点了点头。
……
“喂——!等一下!”
吴真真抓起自己的包,直接冲了出去!
然而无人机不仅没停下来,离开的速度反而变快了。
她的腿才刚好,本身就跑不快,更不可能追上无人机。但好在这片山里,河道算是唯一比较空旷的地方,所以无人机也是沿着河流的方向在飞。
吴真真使出了吃奶的劲儿,一路往前跑,直到水声越来越大……
她发现这条河的尽头……
——竟然是一条瀑布。
“难怪……难怪阿坤从来不往这个方向走……”
原来这里,根本没有路!!
“喂——!解雨辰——!我在这里呀——!”
少女大声呼救,可震耳欲聋的水流声把她的呼喊全部吞没。
她没法再往前追了,但无人机却不会受地形的影响。眼看着那团黑影越来越小,那个粉色的“解”字已经几乎看不见了……
她必须尽快想出办法!
这可能是她唯一能获救的机会!!
吴真真的大脑高速运转,刹那间,一个念头蹦入她的脑海……
——火!
生一堆火!!
她得回去!她的车上有汽油!点燃以后,冒出的烟一定可以引起无人机的注意!
吴真真飞快地往回跑起来!
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,快到车边的时候已经两腿发软,几乎是滑跪到车门边,爬进去把备用汽油拿出来。又胡乱拢了几把树叶,把汽油倒上去。
要点火的时候,伸手一摸口袋……
糟了!!
她想起来了,今天早上收鱼干的时候,火折子被她忘在灶台上……
那一瞬间,她差点喘不过气来,眼泪已经到了眼眶,却被她生生忍住了。
她在心里反复告诫自己:别慌,吴真真,别慌……
一定还有别的办法……
一定还有别的办法!!
——用矿泉水瓶聚光点火?
可是没有太阳……
——用汽车里的电火花塞?
可是她没有力气拆开啊!!
只能用最笨的办法了……
吴真真捡起两根树枝,开始钻木取火。这种点火方式看着简单,其实特别耗费臂力,才钻了几十下,她的手心已经磨破了一层皮。
——好疼!
去副驾把衣服拿过来,包住手,继续钻。又钻了几十下,竟然真的让她看见了火星!
可是之前下过雨,树叶都是潮湿的,怎么也点不着。吴真真一狠心,直接拿衣服去引火,终于看见了火光!
雪纺和汽油燃烧起来,很快冒起了黑烟。
吴真真兴奋地向天空大喊:
“解雨辰——!你看了吗?快来救我!我在这里呀!
解雨辰!解雨辰……”
突然,天空划过一道闪电。
解雨辰没有回应她,回答她的只有隆隆的雷声。
倾盆大雨劈头盖脸地浇下来,好不容易冒出来的火苗,瞬间熄灭。
吴真真傻了……
她呆呆地站在河边,一动不动。
“我真的……什么办法都想了……我真的……尽力了……”
可为什么还是这样的结果?
那一刻,她突然开始怀疑人生。怀疑这个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神明,在故意和她作对?!
然而,这还不是最糟糕的……
少女一转身,看见阿坤,就站在她面前的山坡上……
对视上的一瞬间,她的脸色变得惨白一片。
越野车就在边上,人赃俱获。此刻任何解释都显得那样无力和苍白。
她上身只穿了一件蕾丝的胸衣,在暴雨里几近透明。就像此刻她内心一直筹谋着的秘密一般,赤裸裸地暴露在男人眼前。
但最让她痛苦的,却是阿坤的眼神……
那是一种她无法形容的深沉的悲哀。悲哀到了极点的时候,却仿佛空无一物。
“别用那种眼神看我,阿坤,别用那种眼神看我……”她在心里哀求道。
她的灵魂已经摇摇欲坠,几乎站立不住了……
……
这就是她的回答了。阿坤想。
他已经什么办法都想了,他已经尽力了……
可还是没办法把她的心留在这里。
那个叫“解雨辰”的人……是谁?
她一直想要离开,是为了回到那个人身边去吗……
……
“回来吧。”男人开口。
“你怎么……找到我的?”少女没动。
此时,树上的三只乌鸦默契地嘎嘎叫起来。
乌鸦甲:没听过乌鸦反哺吗?
乌鸦乙:当然是知恩图报的我们啦!
乌鸦丙:我们可没有白吃阿坤的东西哦~。
“嘎嘎嘎~嘎嘎嘎~……”
吴真真懂了,苦笑了一下。
老天帮他,鸟也帮他。
她还能往哪逃?
她逃不掉了……
但阿坤接下来的话却让她意想不到。
“……我送你走。”他淡淡道。
少女第一反应是不相信:“……去哪里?去村子吗?”
阿坤:“这里没有村子。”
“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懂……”
既然她的目的已经暴露了,再遮遮掩掩也没有意思,
“……那家里怎么会有盐?”
制盐是要一套完整的工艺的,可别跟她说连这个都是他一个人做的。
阿坤只是淡淡说:“去了,就会知道。”
他从山坡上走下来,到了她面前,抬手捏了一下她的后颈。
吴真真晕了过去。
-
再次醒来的时候,已经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。
吴真真感觉到自己身下在轻轻摇晃,好像回到了摇篮里。有一瞬间她忘记了一切,只觉得这一觉十分得酣甜舒适。
直到她看见阿坤从她身旁走过去,她才坐起身来,发现自己是躺在一条竹筏上。
身上依旧是没有意外的痕迹,甚至还换上了一套干净的衣服。
——看来阿坤翻过她的行李箱了。
只是他的品味……
令她不敢恭维。
明明她有那么多件可以换的衣服,偏偏给她挑了这件奶奶送过来的旗袍。
她想埋怨两句,一抬头,看见阿坤在船头撑篙时的背影……
俏皮话到了嘴边,却怎么也说不出来。
才发觉无形中,他们的距离已经变得很遥远了。
“到了。”在一个山洞口,阿坤停了下来。
他依然伸手来扶她,可眼神不似从前,底色像有一层灰败。
吴真真踟躇了一秒,还是搭了上去,摸到了他一手的伤疤。
一阵心悸,无从言表。
“从这里穿过去,找一棵树休息,明早会看到路。”阿坤叮嘱。
吴真真看着那个巨大的、翠绿色的洞口,像是怪兽的咽喉,不由地往后退了半步,下意识抓紧他的手。
“可是……这里很黑……”
“我会送你,”阿坤回握了一下,“只能送到一半。”
“你不和我一起走吗?”少女回头看他。
阿坤看着她,瞳孔幽深:“……为什么?”
他很少问为什么。活了一百多年的人,对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的问题都早已经有了答案。
唯独对她……
他有些在意她的想法。
少女抿了抿唇。如果她说喜欢他……
他会接受她的心意吗?还是只是觉得负担?
“我……”
“走吧。”阿坤却突然打断了她。
他想要的答案,已经从她思考时的表情里看到了。
他确认了,她对他也有一样的心情,就足够了。等她走了以后,他会尝试借用“天授”,让她忘记与自己有关的一切。
他不明白那种感情具体是什么,只觉得像一片雪花。
不能结果的花,便让它随风而逝吧。
至少它曾经释放过一缕渺小的温热,暖过她的呼吸。
但若是贴得近了,反倒叫人生凉。
……他不愿自己纯洁无瑕的心情,最终成为别人的挂碍。
……
吴真真一路往前走,阿坤跟在她的身后,拿着一盏灯。
那是他从洞壁上拿的,看造型像是明代的长明灯。
可是长明灯不应该是放在墓里的吗……
吴真真看着这幽森的洞窟,心里直发毛。
灯光映照出两个人的身影,在如翡翠般的洞壁上来回反射,形成光怪陆离的景象。
少女有些惴惴不安。
走了没多久,出现了一口盐井。边上有一个风化碎裂的灶台,地面有打过桩的痕迹。吴真真猜想可能很久以前,有人曾经长期在这里生活,大约是为了采矿。
或许是经历过某种地壳变故的缘故,盐井里的盐已经全部析出,井口结满了晶莹的盐花,几乎满溢出来。
所以阿坤家里的盐……是从这里打上来的?
她回头看他,对方缓缓眨了下眼睛,算是默认。
继续往前走,她又觉得不是采矿那么简单……
中间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反光的平面,因为灯光太微弱,她分不清是湖水还是镜子。阿坤是带着她从边上绕过去的。
经过那里的时候,她好像隐约看见里面,有一幢明清样式的古楼……
但光线角度一转,马上又什么都看不见了。
吴真真不敢细看了。
她觉得这或许就是阿坤守在这里的秘密。人家刻意把她打晕了带过来,就是不想让她知道具体的路线。
道上的规矩,她懂。
经过那里没多久,阿坤就停下来了。
“就到这里。”他把灯放进她手里,“接下来的路,靠你自己走。”
他就那样看着她,脸庞从光明处逐渐隐没至黑暗中,暗含着某种凋零的意象。一直萦绕在他身上的气场忽然就散了,变得空无一物,再也感受不到。
她无法形容那个眼神,如果非说她看到了什么……
——那她看到了“圆满”。
吴真真心里一阵惊惧,突然想去抓住他的手。阿坤却已经走到了她身后光线照不到的地方,扶住她的肩头。
“别回头……”
他的声音很轻,在洞窟里变得缥缈而又悠远。温热的气息就贴在她的耳边,缓缓往下,最终落在她的左肩。
那里终究是落了疤,形状像一朵小小的茉莉。
他像他们第一次相遇时那样,轻轻咬了那里,然后,吸了一下……
少女的泪水瞬间就从眼眶里涌了出来:为什么都到了这种时候,他还是那么克制?
吴真真往后抬起手,想去揽他的脖颈,却感到肩后被他轻轻一推,整个人就像不受控制般地,恍恍惚惚地往前走。
“真真,别回头……”他的声音,越来越远。
她的意识,也随之渐渐模糊了……
……
吴真真不知道自己是醒着还是在做梦。
迷迷糊糊之中她胡思乱想了很多。她想起了俄耳浦斯,又想起了千与千寻,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不是和他们一样,一旦回头,就永远也走不出去。
心里有一块地方很痛,可是意识在阻止她思考原因。
她只是麻木地流着眼泪。
眼角的余光瞥见洞壁上的人影。起初她以为是自己的,几分钟后才意识到,那些人影是深埋在玉石里的,并且,还在移动……
她害怕到想大叫,但身体却不像是自己的,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,只知道行尸走肉般地往前走。
直到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,摔进了一滩软泥里,她似乎才解脱出来。
五感渐渐恢复,她闻到了一股异常的腥味,伸手摸了一把那种“软泥”,对着灯光捻了几下,才发现竟然是还未完全干涸的血块。
“咳咳……”
黑暗中传来几声咳嗽,近在咫尺。
吴真真的心差点跳出来了,赶紧往远处爬了两步。理智告诉她应该把灯熄掉,可是没有光,之后的路该怎么办呢?
就在她犹豫的那一两秒钟里,她看清了绊倒她的,竟然是一个人。对方躺在地上咳嗽了一阵,随后开始艰难地喘气,似乎肺部受了很重的伤。
那人头发和胡子都白了,看起来年纪很大。吴真真觉得对方可能没有太大威胁,秉持着尊老爱幼的传统,绕到正面看了一眼……
两个人一打照面,俱是一惊。
“是你?!”吴真真惊呼出声。
她认出来了,这个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老头,就是那天在车上对她开枪的人!
对方看到她,也是目眦欲裂,几乎要咳出血来。
“我就知道……我就知道……你们两个人在一块,一个迟早会害死另一个!”
他情绪激动,开始剧烈地喘气,
“张家几千年才出现一个完美的长生者,如此珍贵的血脉,竟然毁在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手里!可悲!可笑啊!
只恨我当时没能杀了你!阴差阳错,竟然又让你们相遇……
难道……这就是天意……张家……注定要衰败了吗……”
老头说着说着,声音低了下去,面如死灰。
“张家”、“长生者”、“血脉”……全是吴真真不了解的名词。
但她听懂了一句话……
“什么叫……‘一个会害死另一个’?”她小声问,声线不自觉地开始颤抖。
老头盯着她看了片刻,怪笑了两声。
“有些事情,说了你也不会懂……知道什么叫‘五山龙神’吗?”
五山龙神……
她好像听二叔说起过,但是那时候她太小了,当时就不能理解,现在更记不住。
吴真真只能摇了摇头。
“这座山里,就有那种东西……”老头幽幽地开口,语气有些阴森,“既然是神,就一定需要献祭……”
吴真真看着他流了一地的血,恍惚中好像明白了什么。再仔细去看时,发现他的下半身,竟然是被包裹在玉矿里的。
那些玉石的造型就像液体一样,乍一看,还以为他陷进了水潭里。
“所以,你是被……被献祭给……”
吴真真感到毛骨悚然。就在刚刚,她看见包裹住对方的玉石边缘、竟然伸出像人手一样的形状,在缓缓往他的身上爬……
——不对!
不是往他身上爬,而是要把他拉进玉矿深处!
老头显然清楚自己的处境,但他的表情中没有一丝恐惧,反而显得很从容。
“‘龙神’只认可我们族长一个人,这座山只有他可以做到自由来去。其他人想要进山很容易,但若是想出去……”
他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很狰狞,
“……出去几个人,就要献祭几个人的血!”
吴真真隐约产生了某种不好的猜测:“什么意思?你说清楚点。”
“呵呵呵呵……就是出去一个人,就要放干另一个人的血;出去两个人,就要放干另两个人的血……我是和另外一个人一起进来的,所以现在,我躺在这里……你明白了吗?”
话音落地的一瞬间,前方的岩壁突然破开了一个洞口,一束狭窄的日光从中贯穿而出,正落在少女惨白的脸上。
她看见那个洞口在以蠕动的姿态慢慢扩大,整个洞窟渐渐明亮起来。
唯独那个老头陷进去的地方,黑压压的一片,竟然全是人影……
玉矿深处,无数的人影正在慢慢浮现出来,向洞窟深处移动!
老头发出一阵桀桀怪笑,有种穷途末路、丧心病狂的意味。
“看来一切就快结束了……看见那个洞口了吗?他用鲜血为你开出来的道路!你走吧!走吧——!”
长期处于黑暗中,猛然见到日光,让吴真真头晕目眩。她想转身,脚步却如飞蛾扑火般向日光走去。
为什么……为什么她没法控制自己的身体?
一旦走出这个山洞,阿坤就再也回不来了……
她不能走!
她不想走啊!
身后又传来老人沙哑如鬼魅般的低语:
“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,他来这里,是为了取一对玉环。那对玉环无比贵重,是能开启张家所有秘密的钥匙。而他要把这对玉环,送给他心爱的女孩子,作为结婚的聘礼……你想不想知道,那个女孩子是谁呀?”
吴真真泪流满面:“不要告诉我,求求你不要告诉我……”
她不想知道,她不能连最后一点做梦的权利都失去了……
“哈哈哈哈,我不会告诉你……我要你在怀疑和悔恨中过一辈子!!
就算你知道了,他也什么都不会记得,因为我在玉环上动过手脚……他已经彻底失忆了,连什么是‘爱’都不再知道!
你永远也无法得到他的真心,永远!!!
这就是,你和他在一起的代价……是张家的命运……给你的诅咒……”
那些宛如有生命般的玉石涌上来,把老者彻底吞没。他的声音渐渐消失了。
吴真真狠狠咬破舌尖,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在口腔蔓延开来……她突然寻回了意识,拔腿往后狂奔!!
穿过人影憧憧的幽暗长廊,就像穿过了一百年的岁月,从人群中逆流而上。
她要挡开所有伤害过他的人,到有他的地方去!
……
血腥味越来越浓。
玉矿中的人影已经几乎全部钻了出来,它们争先恐后地往一个地方涌去,堆砌成一座高台。
万千人之上,阿坤坐在那里,手里握着一把古刀。
他直接握在刀刃上,血流如注,蜿蜒成黑色的江河。
身后的山壁上,有一团巨大的黑影,像是一个黑色的太阳。中间有一道竖形的裂缝,从中不断传来古怪的的声音,时而悠长如同龙吟,时而细碎如同低语。
“阿坤——!”少女的呼唤忽然压倒了一切。
男人睁开眼睛,眼神里的疼痛有如实质,像一场雪落在她的身上。
“你怎么……回来了……”
走啊,真真,快走啊……
他没有力气再来第二次了,这次她不走,就永远也走不掉了。
少女却忽然笑了。那一笑把白雪都变成了芳菲,他的世界忽然有了颜色。
“小哥,我来接你回家。”
-
那一段路,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。
只知道一定要带他回家,心里的那股韧劲放松下来的时候,他们已经坐在了回去的竹筏上。
阿坤醒了一次,睁开眼睛,发现自己躺在少女的膝盖上。
他看见她满手的血污,衣服被割开了几道口子,发丝凌乱,但望向远方的眼神平静而恬淡。
“醒了?”她低下头看他,笑了一下。
阿坤垂眸,神情中似有自责。
“这是我自己选的,我不回去了……”
少女淡淡道,随后翻出自己的家门钥匙,当着他的面,用力扔进水里,
“……阿坤,我们永远在一起吧。”
阿坤默默看了她良久,最后缓缓闭上眼睛,轻轻说了一声:“好”。
吴真真温和地笑着,替他理了理额头的碎发,又看了一眼他受伤的手,那里被她用衣服的碎片包扎得很好。
什么都不记得了吗……
也好,那就像从未活过一样,一切都重新开始吧。
往后她不会让那里,再添任何一道伤疤了。
竹筏悠悠顺流而下,吴真真望着远处的夕阳,忽然懂得了他那个“圆满”的眼神。
那是一种大彻大悟后的平静。
所爱之人就在怀中,她已经别无所求。
迎着落日,她想起了很久之前读过的一首小诗:
“有一个夜晚,我烧毁了所有的记忆,
从此我的梦就透明了。
有一个早晨,我扔掉了所有的昨天,
从此我的脚步便轻盈了。
长日尽处,我站在你的面前,你将看到我的疤痕,
知道我曾经受伤,也曾经痊愈。
黎明过后,我站在你的面前,你将看到我的辉煌,
知道我曾经痴情……”
少女俯下身来,轻轻靠在他苍白的脸上。晚风拂起她的发丝,和他的呼吸一同缱绻。
“……现在也已经忘记。”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娇娇怀里的清冷神明他又乖又黏更新,第96章 9千字大章,有刀,可跳免费阅读。https://www.yanbkk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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