御史中丞涂节之所以会仔细探寻胡惟庸的话。
还是因为他要给王布犁说的这门亲事做媒人,双方之间过于门不当户不对。
纵然是侯府的庶女,那也不是一个平民百姓家能够供养的起的。
故而涂节才会再三确认。
对于食肉者而言,政治是对婚姻起着极大的作用,他们为了加强自身统治,积极干预儿女婚姻家庭生活。
皇帝一般会把齐家、治国、平天下作为巩固统治的三部曲。
以父权家长制的家庭为基础,实行家对国,国对天子,一层对一层负责的分封等级制度。
确认家长对妻子儿女的统治权威,正是为了巩固君权的绝对权威。
大宗率小宗,小宗率群弟,家长统率全家,诸侯统率全国,共同为至高无上的天子服务,从而形成一个众星捧月式的家天下的牢固统治。
严格嫡庶界限,实行宗嗣继承和爵位世袭继承制度,目的是巩固已定的统治地位和统治秩序,保持“万世一系”的皇统。
他们为维护统治权威,以孝亲作为忠君的前提和基础,将“父为子纲”和“夫为妻纲”作为“君为臣纲”的保障。
确认家庭内部男女尊卑各自不同的地位与服从关系,正与社会上划分贵贱、良贱等封建等级制度相呼应。
这些都是为了巩固处于宝塔顶端的帝王宝座。
历代帝王都是如此做的。
自从汉代起,对婚配范围,婚姻人数,成婚年龄都有一定的限制,对婚姻的礼仪、聘礼丰俭数量、结婚的服侍和乘用车辆都划了一定的标准。
在唐代以后,以皇帝的名义颁发以婚姻为内容的诏书、敕令,多如牛毛。
朱元璋如今是大明最强的肉食者。
胡惟庸也是这个体系当中的肉食者,他自然利用手头的资源对于周遭圈子内外的人进行婚姻干涉。
最为重要的是统治阶级们清楚的知道,婚姻与家庭是构成社会的基点和供压榨的源泉。
双方结为儿女亲家,更多的是为了共同的利益考虑,绝不是什么个人意愿。
齐鲁联姻、秦晋之好,无一不是在政治上的勾结行为,他们把婚姻作为两家两姓互相合作的政治手段,借以扩大彼此的势力。
贵贱不婚、良贱不婚、门当户对都是为等级森严的封建制度服务的。
不过胡惟庸不在意这些,反正又不是他嫁女儿门不当户不对的。
他清楚的知道,人人都驯顺于家庭,而家庭驯顺于国家,通过驯顺家庭来代替驯顺个人,这才是他最惬意的统治方式。
“胡相。”
吴卫见胡惟庸二人进门之后,立即站起身来,他对于胡惟庸还是颇为巴结的。
这个大腿此时不抓住机会抱牢了,今后还能有多少次机会给他浪费?
哪像王布犁进门用眼睛一扫,胡惟庸就是夷三族的结果,眼睛一瞥,涂节就得死全家。
他才不会上赶着巴结这二人呢,现在能来相府也是因为躲不过。
胡惟庸并没有率先对王布犁发起攻势,而是对着顺势起身的吴卫开口道:
“你最近这段时间做的不错,无论是刑名、赋役、教育等民政,你都做的不错。”
“下官不敢居功,都是份内的事。”
吴卫很是激动,因为他知道胡相接下来的话,才是他需要听的重点,事关自己的前途。
“接下来你有两个选择。
一个是去干监察御史,有四条路,将来往按察副使、佥事、参议走到布政使,时机一到调回来京师来也能做到侍郎、尚书的位子。
剩下那个选择就是去当给事中,将来去太仆寺或者走布政参政的路子。”
大明官员若是想要升迁。
第一官员一般有中央与地方任事的经历,历中央官则知全局,地方任事于民最亲,便于了解民情。
同时,中央与地方皆历,内外参用,可防止官员结党营私。
自古就有京官必用守令的传统。
第二官员要有行政与监察轮历。
做了行政官便迁做监察官,如推官、知县、中书舍人升为科道官,按察佥事升为布政司参议。
洪武时极为重视官员的内外平衡,就是防止他们结党营私过多。
在王布犁看来,丞相胡惟庸给吴卫画的饼很大。
他一个六品官就是坐火箭,也不可能在三五年内进入六部当侍郎之类的,更不用说尚书。
排在他前面想当尚书的人两只手都数不过来。
而且老朱也不会给胡惟庸那么长的时间,去肆意发展自己的党羽。
在座的各位胡惟庸党羽,没几年活头的!
洪武元年朱元璋虽然设六部,但六部权轻,多仰仗丞相意指。
吴卫是相信胡惟庸能够提拔他的,只不过是时间长短问题。
吏部往下下发调动,那就是胡惟庸的一句话,根本就不用过朱元璋。
直到洪武十三年,胡惟庸被处死,朱元璋废除丞相,六部才由原来的正三品衙门上升为正二品衙门,成为文官最高品秩的官署。
他们之间用不着有丞相官署作为桥梁了,由皇帝直接控制。
可现在吴卫要调动,不过是胡惟庸的一句话。
“胡相,可是我并没有满任期呢。”
对于吴卫的担忧,胡惟庸轻蔑的一笑。
文官迁升、改调,一般在官员任满考绩之后进行。
如果国家机构缺员,所迁升官员又未任满考绩,那么必须经过推荐才能任命,是为推升。
推升有两种形式,廷推和部推。
廷推的对象是三品以上及不及三品的重要职位。
推举时,由吏部尚书主持,经丞相决定。
由于是吏部会官推选,所以又叫“会推”。
部推是授权吏部推选,对象是四品以下的内外官职。
廷推、部推的名单一般多于实缺,尤其是四品以下丞相决定就可以了。
“伱尽管说想要去地方上,还是继续在京师待着,为天锥峄毓斯Υ�Ё命。”
涂节自是把话茬接过来了,这也是在向王布犁展现出胡惟庸的强大。
一个六品官就能给安排的妥妥当当,就更不用说你这个吏员了。
“胡相,我还是想要在京师为官,时刻聆听天子的教诲。”
吴卫可不想戴着脚镣去外地为官,因为朱元璋是真的能干出来这事。
他不敢赌,在京师内虽然竞争大,可机会多!
吴卫不愿意轻易离开,或许在仕途上王布犁还能帮到他,去了外地,天高路远,这份情谊就淡了!
“好好好。”
胡惟庸颔首,见吴卫激动的跪在地上给他行礼。
如此纳头便拜的场景胡惟庸都看腻味了,但是他嘴上还是说着,咱们都是为陛下办差,你要谢陛下,不要谢我。
吴卫颇为感动的流下了两滴眼泪,他知道自己离了京师,将来再想更进一步,怕是难如登天。
那么多人巴结者胡惟庸,什么时候排队能再轮到你啊?
若是在眼前时不时的出现,才能有更多的升迁机会。
而是此时谢陛下,陛下又听不到。
自是得在胡相面前好好表现!
王布犁看着吴卫这个模样,心想他完犊子了,没啥救了!
吴卫平日里办公可是有检校监视的,难不成他来了丞相府中就变得大意了?
处理完了吴卫的前途后,胡惟庸这才把目光看向最后的重头戏,也就是今天的主要目标王布犁。
提拔吴卫不过是顺带的,他算是沾了王布犁的光了。
“布犁,以你的才华还要一直担当小吏怕是屈才了。”
王布犁可不觉得自己屈才。
当小吏好啊。
安全!
明代吏员是国家机构中的重要组成部分,人数远超官员。
在各衙门中,官主行政,吏主事务。
许多时候官都像是空架子,完全是吏员在做事,否则朱元璋也不会对这帮官员如此不满。
一个个尽他娘的想要当官享福来了,不给咱好好干活。
今年朱元璋下令吏员九年考满出身,其中以三年为期,分为一考、二考和三考满三个阶段。
所谓考满,即吏员每三年役期结束后需进行专业技能考试。
不合格者罢黜,合格者还转一级继续服役。
九年役满,获资格出身,冠带听选。
京吏在京内迁转;外吏主要在外迁转。
按照王布犁这个在京六品衙门典吏,九年后是可以充五品衙门典吏、胥史(相当于王布犁刑房下的书吏地位)。
“而且你又入了太子的眼,今后前途必定不可限量。”
胡惟庸又补了一句:“布犁,你也知道,我大明以吏为官,实乃元朝旧制。
上位虽有戒心,但吏员仍旧与其他人一样,仕途通达。
吏部尚书张度,户部徐辉,刑部李友直,兵部滕德懋、徐晞,工部李质、万祺,吏部左、右侍郎李信、王春,户部左侍郎掌光禄寺奈亨,礼部右侍郎掌光禄寺蔚能,刑部右侍郎刘敏、王诏,陕西左参政平思忠,俱是小吏提拔上来的。
还有苏州府知府况钟,泉州熊尚初,西安贾信,亦吏也,俱有政声。”
胡惟庸信手拈来一大群人,然后又指了指一旁的涂节:
“他亦吏也,哈哈哈。”
可以说在洪武朝初期,许多为官者都是吏员出身。
“哈哈哈。”涂节也是配合着大笑。
王布犁也被胡惟庸说懵了。
他着实是没想到朱元璋既憎恨吏员,对他们做出诸多限制,可手底下的六部官员,大多都是吏员出身。
属实是嘴嫌体正的表率了!
“布犁的仕途要比我好走的多啊,前面有如此多的前辈趟过路了。”
吴卫心情大好之下,对王布犁也是稍加吹捧起来了。
王布犁听着这三人轮番上阵,脸上自是表现出来窃喜,又不知道如何接话茬的模样。
看到这番神情,涂节知道稳了,开始递话:“王布犁。”
“丞相想要把你调到五品衙门去,将来你的出身最低也是个从九品。”
涂节给王布犁先抛出了地位。
朝廷规定六品到九品衙门、杂职、都察院各道衙门期满出身都是杂职出身。
杂职能跟官员出身比较吗?
“哎,布犁办事如此利索,如何能去五品衙门,自是要来一品衙门当个典吏,将来能有更好的出身。”
胡惟庸立即反驳涂节的话,一个甜枣就顺势给王布犁喂到嘴里了。
什么五品衙门,那么简单的事,还用得着他这个丞相出手?
所以胡惟庸在执行他自己的计策,一步到位,拿将来砸晕王布犁。
此时的一品衙门就是胡惟庸所在的中书省。
在这个衙门,吏员出身品级那是最高的从七品。
可是媲美二甲进士相同的出身的。
二品衙门的吏员是正八品出身,等同于三甲进士出身。
因为在洪武朝,在一二品衙门当差的吏员身份,同进士的身份地位相差的,并不是很大。
吏员不容易当官,那也得是大明发展到了景泰时期,科举越发兴盛,吏员期满转为官的人就越多,然后出现了人多坑少的矛盾,直接导致了大明吏员迁转制度的崩坏。
如此一来,总比王布犁在六品衙门呆着强。
可王布犁却是不这样想,这两人一唱一和的开始画饼,就算老朱在这画饼,王布犁都不一定吃,更不用说两个报团死全家的人画的饼。
“胡相,我是读大明律的,有个事我。”
“感激的话不用多说。”胡惟庸连忙打断王布犁的话:“咱还有一件好事要与你说呢。”
“对对对。”涂节把话茬接过来:“胡相听闻你竟然被退婚,简直是那家人没福气,特意给你寻了一门好亲事。
平凉侯费聚家里爱女到了适婚年岁,嫁妆是不会少的。
虽说是候府庶女,但与你成亲也是抬举你,这可是胡相废了好大的力气才说服平凉侯的!”m.ýáńbkj.ćőm
涂节说完之后,便等着王布犁同吴卫一样感恩戴德,纳头便拜的场景。
你一个小吏身份地位等同于进士,姻亲关系还是侯爷家的背景,甚至连钱财都不用发愁。
如此一来,你王布犁就算正式进了淮西党人的圈子!
有胡相发话,平凉侯府会少给吗?
这样的安排听得吴卫都觉得十分羡慕。
整个大明数一数,能有几个小吏获得胡相的青睐,竟能有这样的机会。
如此的安排,王布犁的前途可是真的比吴卫肉眼可见的大踏步向前。
这他娘不是再生父母,又是什么?
在座的三人都觉得稳了。
胡惟庸却是在思考着一会该怎么扶王布犁起来。
且自己说的话,最好不要同鼓舞吴卫的一样。
如此才能表示出自己对他更加重视,从而叫王布犁死心塌地为他办事!
但出奇的是,王布犁沉默了!
方才为了避免他这个小吏不懂官场规矩,特意手把手的叫吴卫现场演示了一下被画饼了应该怎么做。
“布犁,你得谢丞相啊,愣着做什么?”
“对对对,小子一时失态,想不到丞相对我如此厚爱,我何德何能啊。”
听着王布犁的话,胡惟庸很满意。
一瞧就是咱的话直接给这小年轻砸的晕乎乎的!
半天了他脑子都没反应过来。
“但胡相的美意,恕我不能接受!”
现场再次沉默。
吴卫脸色大惊,连忙给王布犁使眼色,你得罪当朝丞相不想搞仕途了?
涂节也面露不解,这番安排放在旁人身上简直是再生父母的存在!
王布犁的亲爹亲妈都安排不了的,怎么到了他这里就拒绝了丞相的善意?
胡惟庸想要的不是这个答案,而是当了丞相后,也没有人敢拒绝他的安排。
就算是皇帝能看什么奏章不能看什么,都被他安排的明明白白的,更何况一个小吏呢?
但是多年官场生娃,已经让胡惟庸喜怒不流于色了,他只是淡淡的询问:
“布犁啊,这已经是本相能够给你最好的安排了,你若是想要再进一步,那是违反大明律的,本相是坚决不做的。”
胡惟庸再拉扯,他知道王布犁是个聪明人。
聪明人就不该蹬鼻子上脸,要不然再聪明他也得给咱趴在地上永世不得翻身!
“胡相,家里已经安排婚事了,不好拒绝,怕是得让胡相操心了。”
“这有何难,你被人退婚,自然也可退别人的婚,只管把那户人家说出来,我都帮你办了!”
涂节还以为是啥事呢,原来就是这个!
胡惟庸嘴角慢慢勾起,这真没啥难度。
王布犁才把腰里的木牌掏出来,放在桌子上。
涂节漫不经心的拿起来一瞧。
驸马都尉四个大字硬生生钻进他的眼睛,刺激的涂节眼睛生疼!
他嘴里啊,这,啊这的半天说不出话来。
胡惟庸只是瞧着那木牌背面写着王布犁的籍贯以及相貌描述。
“胡相!”
涂节嘴里艰难的吐出两个字,颇为无力的把木牌递给胡惟庸。
王布犁这个小吏的品级已经霎时间超过他涂节这个这么多年,好不容易才一步一步爬到的正四品的御史中丞,且他这辈子几乎都没有超过王布犁的机会!
同为吏员出身,大家的差距怎么这么大呢?
方才涂节还是以一副过来人的身份鼓舞王布犁,哪清楚人家根本用不着一步一步苦心经营,再结党营私的往上爬。
上来就是一步到位!
涂节方才巴巴的越多,就觉得自己是个憨比。
这不得不让他想起那句谚语来,不想说话了!
胡惟庸定睛一瞧,也是惊的说不出话来。
天子竟然要招他王布犁当女婿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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