德阳殿,后殿。
刘辩近来从景福殿搬到了这里,相比于景福殿,这里宽敞的多。
这会儿,刘辩躺在软榻上,做着翻身的动作,扭着头,与不远处的刘绍道:“羊儿,来,跟着父皇,翻一个,用力,来,翻一个……”
刘辩不断的做着翻身动作,想要引导小家伙翻身。
小家伙睁大双眼,歪着头看着刘辩,一点没有翻身的意思。
不远处的宫女、黄门,满脸都是期待之色。
好半晌,刘辩叹了口气,将小家伙抱起来,在空中轻轻甩了甩,道:“这一个多月了,你怎么就不翻个身呢……”
小家伙粉雕玉琢,大眼睛澄净,看着刘辩,忽的咧嘴笑了起来,挥舞着小手,咯咯笑起来。
刘辩不由跟着笑起来,使劲的晃了几下,道:“让你笑,等你大几岁,看父皇不打你屁股……”
潘隐从门外进来,见着这一幕,顿时满脸堆笑,道:“陛下。”
刘辩嗯了一声,盘腿坐好,将小家伙放在身前,伸手接过潘隐递来的奏本。
总共有五道,挨个打开看去。
第一道,是户曹关于秋税的一些奏报,预估秋粮总数在二十二万石,刨去折耗、地方亏欠等,到太仓估算为十五万石左右。
刘辩面露思索,十五万石,这比往年多了不少,多半原因是并州、司隶,兖州匪患稍定,耕种增加的缘故,还不能归功于‘新政’。
片刻后,他打开第二道,这道是关于河南尹一事的,户曹将事件定性为‘挪用赈灾’,种辑等人‘违律切实’,建议‘从宽处置’。
刘辩双眼微眯,自语道:“荀彧不在,这户曹就是睁眼瞎了吗?”
摇了摇头,刘辩打开第三道。
这一道,是御史台的奏本,奏本内容颇为详实,罗列很多可疑之处,包括种辑的‘擅自行事’、‘前倨后恭’、‘辩解多有不实’、‘河南尹上下众口一词’等等。
但就是没有实际证据!
“倒也算是做了点事情。”
相比于户曹,御史台明显稍进了一步,刘辩微笑打开第五道。
这是洛阳令陈宫的奏本,大致内容是为种辑表功,自认‘过失’,‘有负朝廷’,请求辞官。
刘辩不禁歪了歪头,有些意外,神情怪异的自语道:“这种辑有些手段啊,居然能让陈宫自愿顶罪。”
“哇哇……”
怀里的小家伙抓着刘辩的裤脚,张嘴要咬。
刘辩按住他的小手,将奏本放到一旁,看向潘隐道:“十天后,种辑是不是要进京述职?”
潘隐连忙道:“是。按照规矩,十天后述职。”
刘辩心里算着时间,点头道:“差不多都该回来了。”
这么说着,他走下软榻,穿好鞋,一把抱起刘绍,摸着他的小脸,道:“今天,父皇带你去见一个长寿家族的人,希望你将来也长寿,怎么样?”
小家伙伸着小手,抓向刘辩的衣领。
刘辩将衣领拉扯一点,给小家伙抓,边走边说道:“儿子,你要记住,人最大的敌人,是时间。一时战胜你的敌人并不重要,哪怕一辈子都胜过你,也不要气馁。你要有个好心态,一定要活的比那人长久,等他入土了,你就给他写传记,刊印天下,每年去他坟头烧一份给他……”
潘隐等人在后面听着,表情不自然的扭曲起来。
小家伙抓着刘辩的衣角,放在嘴里咬。
“陛下,是去哪里?”走出嘉德殿,潘隐这才忍不住的问道。
刘辩回头看了眼已经换好常服的典韦,道:“去招贤馆。”
潘隐一怔,不知道刘辩突然要去招贤馆做什么。
‘有什么人在招贤馆吗?’潘隐心里想着。
刘辩一身便衣,出了宫,直奔招贤馆。
小家伙玩腻了衣角,下巴磕在刘辩肩膀上,大眼睛眨动,好奇的看着宫外。
这还是他第一次出宫,时不时伸着小手,好像要抓什么。
刘辩现在也不敢随便给他买吃的,见太阳有点大,给他买了个帽子。
小家伙眨了眨眼,没有什么反应,好像不太喜欢,趴在刘辩怀里,似要睡觉。
刘辩有些随意的溜达,还没到招贤馆前,便见到一群人在对峙,隐约在争吵着什么。
刘辩摆了摆手,身后的便衣散开,带着潘隐与典韦,不动声色的走近,争论声渐渐清晰起来。
来到近前,看着争吵的双方,刘辩下意识的摸了摸下巴。
这两方人从衣服上便可以看得出区别,一方是普遍胥吏的服饰,声音大气势弱,大约十多人;另一方穿着精致,器宇轩昂,明显是世家子弟。
胥吏一方率先发难,声音响亮、用力。
“河南尹有何过错?他开仓放粮,赈济灾民,乃是仁善之道!”
世家子弟语气平缓,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。ýáńbkj.ćőm
“那是朝廷的秋粮,按照规制,须押解入太仓。他私自开仓、挪用,有违朝廷纲纪!”
双方交替呛声,互不相让。
“为官者为民,非是为朝廷,他明知后果,毅然开仓,此举才是为官之道,胜过他人千倍万倍!”
“荒唐!违律就是违律,今日河南尹开仓,明日京兆尹开仓,还要朝廷做什么?河南尹目无朝廷,擅自开仓,理当严惩!”
“可笑!数万灾民,嗷嗷待哺,若不是河南尹果断开仓,数万人涌入京畿,你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?到时,是五千石能够解决的吗?怕是要数万,数十万!你可知这个后果!”
“你……那现在河南尹粮食耗尽,那些灾民蜂拥作乱,太仓无粮可用,数万人杀入洛阳,你知道这个后果吗?”
“这么久了,朝廷要是还没有钱粮,那是朝廷无能,与河南尹有何关系?”
“河南尹能挪用钱粮,其他地方自然也可以,你有什么道理责怪朝廷?”
“难不成其他郡县也有灾情吗?都有数万灾民厄需赈济吗?”
“其他郡县除了灾情,便没有其他事情了吗?你是觉得我大汉州郡的仓库,已经满的要溢出来了吗?”
“这是朝廷的事情,岂能怪罪于河南尹?”
“为官者,首要律己,怎可肆意妄为?”
刘辩听着,觉得有趣,打量着领头的两人。
胥吏是一个粗壮的年轻人,二十五六岁模样,神情似有怨愤,字字句句夹枪带棒。
世家子弟的则比刘辩大一两岁左右,是一个白俊年轻人,一副诚恳讲理之态。
小家伙好像被吵醒了,转过头,睁大眼睛,好奇的盯着这群陌生人。
这两拨人不知道争吵了多久,毫不妥协,各讲各的道理。
“这位兄台,不知你有何看法?”突然间,那世家领头人抬手向刘辩问道。
刘辩一怔,他就是看个戏,怎么还问起我来了?
胥吏发言人打量着刘辩,冷哼道:“你们世家子弟,衣食无忧,岂能明白普通百姓的苦楚?又怎么会知道被饿死的感觉?”
“呜哇……”似乎感觉到有人骂他老子,刘辩怀里的小家伙生伸着手,指着那胥吏呜哇呜哇。
刘辩用力一托小家伙,重新抱好,笑着道:“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,这件事,怕是朝廷都在头疼,在下也没什么说辞。”
那世家子弟认真看着刘辩,又瞥了眼潘隐以及异常高大的典韦,知道刘辩出身不凡,抬着手,越发诚恳的道:“我以为,为官者,须一忠君为国、二持身守正,这二者,万不可缺。缺一则为叛国逆贼,世之大蠡!缺二,则必是弄权邪佞,祸国大奸!兄台以为如何?”
刘辩见这人明显是在拉外援,笑容不变,道:“忠君为国者也有如纸糊,持身守正去不全是能臣,弄权邪佞未必不忠君为国。兄台,你执着了。”
这世家之弟闻言,注视着刘辩,深深皱眉,旋即面色一沉,道:“我观兄台气质不凡,想来出自名门,却不想有如此姑妄之言,令人齿冷!”
刘辩眉头一挑,他这就被人‘齿冷’了?
胥吏发言人正对着刘辩,同样满脸不善,道:“忠就是忠,奸就是奸,岂能混淆不清?你这种人是非不分,阴险狡猾,将来定是奸邪之辈!”
刘辩看着虎视眈眈盯着他的双方十多人,愣了又愣。
他这一句话,将双方都给得罪了?
那世家子弟似乎对这胥吏的话很满意,抬手道:“兄台所言,正合我意。今日之论,若有得罪,还请海涵。”
胥吏倒是豪爽,回礼道:“在下受教,他日定与兄台一醉方休!”
刚刚还剑拔弩张,火药味十足的双方,纷纷客气见礼,一脸相见恨晚,寒暄几句,相继离去。
徒留刘辩一人在原地,神情古怪。
“呜哇……”怀里的小家伙见这些人走了,又伸着小手,抓来抓去。
“伯宁,快走!”忽然间,走出不远的胥吏中,有人大喊道。
胥吏发言人应着,一众人匆匆离去。
刘辩回过头,又看向那群世家子弟,六七个人,有说有笑的走入了招贤馆,进门之前,那领头之人还回头望了刘辩一眼。
刘辩没有犹豫,冲他微微一笑,大步跟了过去。
那人似有皱眉,但也没有其他什么反应,直接走入招贤馆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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