请柬由程柏的亲随递送。柳知预先向墓地所属的人家致歉,史都尉带兵在土地祠与墓地之间设了幕障,以示尊重逝者,不打扰墓地清净。
当日,白如依和程柏、柳知、史都尉提前抵达土地祠等候,时辰将近,褚英第一个到来。
他只乘了一辆单马拉的简车,带了四名随从,在土地祠数丈外下车,独自步行到土地祠前,与程柳史白四人见礼,柳知和白如依找了些话和他闲聊,约一刻钟后,丁夫人到了。
丁夫人亦仅乘一辆朴素的马车,携两名婢女,数位随从,穿着石青色衫,珠色裙,佩几件样式简洁的首饰。蛾眉淡扫,清丽柔婉。
她与程柏等人见礼,落落大方,有趣的是,她并未与褚英站在一起,向褚英盈盈一拜,走到下首的另一方。
又过片刻,再一辆马车来。赶车的是史都尉提前派去圣仙堂的小兵,马车在不远处的空地停住,芦葭荻穗先下车,另一名女子随后姗姗出了马车。
她身穿一袭云纹密合色衫裙,头戴素纱帏帽,似一朵自过往岁月中浮出的软云,飘渺而来。
芦葭荻穗一左一右伴着那女子,行到近前,沉默地福身行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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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如依走进土地祠,从案上拿起三根香,点燃,拜过四方,插进香炉,再深深三拜。
如此做作,史都尉险些没憋住笑,轻咳一声。
程柏与柳知自是十分从容。褚英、丁夫人、芦葭、荻穗与未露出真容的神秘女子亦静静站着。
白如依走出土地祠,向四周拱手。
“冒昧将诸位请来,更得大帅、府君和都座屈尊驾临,在下不胜惶恐。今日之聚,乃因前些时日在下有幸旁观大帅与府君合力解开的一桩大案。”
程柏道:“此案能破,先生当属首功,就不要谦虚了。”
白如依朝程柏一揖,接着道:“案件中的一些细节,关系到多年前的一件旧事,此事件中,有一位关键人物,诸位都认识,即是十几年前,在此地离奇亡故的女子雪真。”
褚英、丁夫人、芦葭、荻穗与神秘女子仍静默站立。
小兵捧着一个托盘走到白如依身边。
白如依用白帕包手,自托盘上拿起一支金发簪。簪首是金丝串着细粒珍珠盘成的花簇,点缀几片金叶,雅致精美。
“此簪系多年前明州府衙的一名衙差袁仁偶尔所得。请褚爷和丁夫人看一看,可认得这根簪子。”
小兵先把簪子捧到褚英面前。
褚英如白如依一般,用托盘上的帕子包住手,拿起簪子看了看,放下抱拳道:“惭愧褚某对妇人佩饰不甚在意,看簪身上刻了一个「真」字和一片雪花,难道是雪真之物?褚某与雪真曾有往来,但不记得她的首饰。”
小兵再捧着托盘来到丁夫人面前,丁夫人用自己的绣帕包住手,也拿起发簪端详。
“妾身不记得见过这支簪子,不过看做工很像当年本城宝丰记金铺所制。我一二十年前曾在宝丰记定过类似样式的簪饰。宝丰记几年前迁去江宁,不知而今城里是否仍有金铺做此样式。”
白如依向褚英和丁夫人道了声谢,又请小兵把托盘捧到芦葭、荻穗和神秘女子面前。
“敢问两位姑娘,此簪可是万婆请朝楚姑娘辨认的那支?”
芦葭和荻穗一齐点头。
白如依望着神秘女子遮挡面容的素纱,提高声音:“请问莘夫人,这支簪子是雪真之物么?”
神秘女子缓缓揭开面纱,露出一张略显憔悴的清秀面容,芦葭对她比划了几下,女子双唇微动,用力吐出话语,声音异常低涩嘶哑:“是。”
白如依向她走近两步:“再冒昧请问夫人,这支簪子,雪真是如何遗失的?”
神秘女子顿了顿,看向褚英和丁夫人。
“雪真,被他们在船上羞辱,扔到岸上。丢了两件首饰。这簪子,是一。还有,一只耳坠。”
白如依接着问:“如此,夫人为何告诉朝楚,此簪是雪真死后才不见的,被人拿去收买了衙门的官差?”
莘夫人的嘴唇动了动,又望向褚英,神色寒厉。
白如依道:“夫人想让朝楚报复褚英,对么?”
莘夫人扯了扯嘴角:“你查到我的身份,何必明知故问。”
褚英凝视她:“夫人是雪真当年的侍女?”
莘夫人喉咙中嘶了一声。
白如依道:“严格说来,夫人与另一位女子荇儿并非雪真的侍女,算是同伴,只是扮演陪侍的角色。你们一伙人真正的掌穴栗婆是你的母亲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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莘夫人神色有些诧异,注视白如依:“你……如何知道。”
白如依道:“十分简单,在下从头简略叙述吧。多年前,夫人一众受人指使到明州,意图获取褚英的生意机密,先设法接近丁夫人,雪真又对褚英使了美人计,不幸被揭破身份。”
莘夫人恨恨望着褚英:“雪真,并未拿他什么,对他,动了真情。他却如此狠毒……”
褚英微皱眉。
白如依拱手:“夫人请先容某陈述。那日,雪真姑娘被褚爷的夫人们带到一条船上,揭破身份,丢弃岸边。这支金簪与一只耳饰在混乱中丢失,对否?”
莘夫人点头。
白如依接着道:“再之后,雪真姑娘应本地富商陆老爷之请,为其做祈福法事,就在此地浑身自行起火,离奇亡故。州衙将栗婆、夫人与荇儿抓起审问,栗婆受刑后病故。州衙推测是栗婆觉得雪真得罪了褚英,唯恐褚英报复,杀雪真自保。但栗婆已死,无法定案,将夫人与荇儿释放。”
莘夫人双目泛红,再看向褚英,眼中恨意更浓。
白如依将声音放缓:“在下读过当时的记录,也略做了一些调查,有件事甚令我疑惑——栗婆当时的表现,不像杀害雪真的凶手,更像知道了什么,在保护某个人。在下看着卷宗所记几位的名字,有一个大胆的推想。栗氏、雪真、荇儿、莘儿。栗实小而圆者,称为莘栗,会不会,莘儿姑娘,是栗婆的亲生女儿。”
莘夫人神色更厉:“你觉得,我杀了雪真?”
白如依道:“夫人当然不是凶手。若你是凶手,便不会多年后再利用朝楚回明州复仇。但当年,你的母亲栗婆以为你是凶手。”
莘夫人双唇颤抖,眼中泛起泪光。
白如依神色悲悯:“而你一开始以为,凶手是栗婆。”
泪顺着莘夫人的眼角流下。
史都尉忍不住问:“凶手既不是栗婆,也不是这位夫人,那到底是谁?”
说到这里,他又反应过来,啊了一声。
白如依道:“对,凶手本来很容易查出,非常明显。雪真身亡一案,抛开一切玄乎的东西,十分简单,朝楚姑娘更已告诉我们真相——雪真的衣服被人动了手脚,洒了某些药粉或药汁,与朝楚遇害时洒在地上粉末类似,接触到水后再见光会起变化。”
朝楚洒的粉末是遇水之后见光会发亮,而雪真身上的药是遇水再晒太阳会起火。
“有这种药,又能涂在雪真身上的只有你们三人。不是夫人,也不是栗婆,那只能是第三个人——荇儿。夫人与栗婆互相怀疑,却未怀疑她,莫非,她与雪真也有些特殊的关系?她们是亲姐妹?”
莘夫人低哑道:“对。她是雪真的,亲妹妹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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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又疑惑看着白如依:“你为何,没猜我是荇儿?你也可以猜,莘儿杀了雪真,栗婆护着她,荇儿想替姐姐报仇。”
白如依道:“在下的推测确实有些大胆。我想,栗婆是你们一伙的掌穴,也是她和雇你们接近褚英的雇主联系。栗婆莘儿母女利益大于雪真一人,如果雇主想除掉雪真,会优先选栗婆或莘儿动手。栗婆不像凶手。若是莘儿杀雪真,荇儿必会怀疑栗婆莘儿乃受雇主之命下手。她想替雪真报仇,定找雇主询问。她找上雇主后,不管是不是雇主指使的,雇主要么不留她活口,要么编个令她确信的理由,让她以为凶手就是褚英。她若找不到雇主,一直心存疑虑,不会特别专注在明州查。
“而夫人栽培的朝楚姑娘,长得很像褚英,模仿褚英的举止,显然经过长期精心训练。她又对雪真之死心存疑惑,想查到一个确定答案。这种困惑,不太像荇儿会有的。
“在下再冷酷些说,你们接近褚英的任务失败,雪真责任最大。你们应该早有预料,她或许会被雇主或褚英除掉。夫人种种行为,显露出深重的恨意。我大胆地想,只有莘儿姑娘,母亲栗婆因此而死,但她并没有杀雪真,雪真也不是栗婆杀的,跟雇主也没关系。杀人者是荇儿。荇儿为什么要杀雪真?莘儿姑娘很困惑,猜想必是褚英指使,母亲身故,她异常悲愤,想复仇。这样的感情,更符合我在朝楚三人身上看到的痕迹。所以在下猜测,夫人是栗婆之女莘儿。”
莘夫人欣赏地看着白如依:“你,很会猜谜。”
白如依拱手:“夫人谬赞。今日为解开雪真身故之谜,能否请夫人告知当年原委一二。”
莘夫人爽快地用嘶哑嗓音道:“好。但我言语不便,讲得会慢一些。”
她断断续续,说出当年故事—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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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的母亲栗婆曾与雪真一样,是跳大神卖药小团伙的穴眼。
栽培她们的师门,现已不存在,她也不能说出名字。
师门会收养被抛弃的女婴,挑选伶俐漂亮的做穴眼,师门中唤做明花。其余的就要做暗禾。
栗婆做明花时,与师门教医术的一位男子有了私情。被发现后,男子声称被栗婆诱惑,他其实同好几位女子有染,在别的情人帮助下逃之夭夭。
师门宽宏大量,饶了栗婆一命,栗婆当时已有身孕,生下来,万幸是个女儿,不用被师门卖掉,母子分离。
栗婆不能再做明花,先在师门当杂役,干了数年粗活后,师门换了新掌门和几位新长老,有一位新长老是栗婆曾经的姐妹,向师门说情,看在她多年勤勉诚心悔过的份上,让栗婆当教授女孩们的嬷嬷。
莘儿则和其他被师门捡回的女孩一起长大,到一定年纪参加试选。
她原以为自己的母亲曾是明花,现在又是教习嬷嬷,她样貌也算出挑,肯定能通过试选,成为明花。没想到她抽签运气太差,分到的那一组女孩们全都很聪明漂亮。她拼命表现,仍败了。
那一组胜出的女孩是雪真。
落选的女孩们要滴聋药,饮哑汁,称为「闭音式」。
与栗婆有私交的长老私下对莘儿的药动了手脚——莘儿并未完全聋哑,能听到一点声音,也能说点话。只有栗婆、莘儿自己和那位长老知道这个秘密。
莘儿没想到,师门会把她和雪真分到一起,让她做雪真的暗禾。
“这也是,师门的谋算。雪真胜我,我恨雪真,我娘也恨她。我们便能尽力盯着她,不会与她合伙,欺瞒师门。最开始,另一个暗禾,不是荇儿,是小芃。”
小芃姑娘同样是曾和雪真同组参加试选被筛下的女孩。她在第二轮试选中落选,莘儿则赢了第二轮。
所以,小芃恨莘儿,莘儿和小芃又一起恨雪真。雪真因为莘儿和栗婆是母女,也担心她俩联手算计自己。如此各怀心思,师门很满意。
她们做了几单买卖。雪真聪明善做戏,相貌又清丽脱俗,特别能忽悠到信鬼神的妇女和好色的男人,而栗婆曾跟莘儿的渣爹学过一些医术,她们这一伙获利总是数一数二。
莘儿觉得母亲栗婆的功劳最大,师门却总给雪真最多奖赏,好像她们真是雪真的奴婢一样。她心中不服,企图陷害雪真私藏财物,差点陷害成功,没想到关键时刻小芃跳出来替雪真作证,揭发莘儿的小动作。
师门降下责罚,同罚她们四人,但轻重不同。莘儿犯的是毁师门买卖的大错,藏匿利润,毁坏生意,要受脊刑指刑。栗婆为女儿求情,愿替女儿受刑。掌门曰,本来栗婆与莘儿就是师门开恩留下,而今莘儿又做毁穴举动,窃师门钱财,应重罚除名,不再留情。
又是那位与栗婆有交情的长老指点栗婆,现在师门有一桩隐单,如果接下,可有一线生机。
所谓隐单,即是外面找过来的买卖,通常是脏活,违背师门一向的行事作风,但登门的主顾颇有来历,师门不敢得罪。若有门人愿接,需与师门切割,之后生死不论,再与师门无关。
栗婆立刻答应接下,但只有她们母女无法成穴,关键得看有没有明花愿意接。
莘儿万没想到,雪真竟接了这桩隐单。
小芃未接这单,去与别人组穴了。雪真带上了她的妹妹荇儿。
这单生意,就是到褚英身边当细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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史都尉问:“雇你们的人是谁?”
莘夫人闭了闭眼:“娘亲没告诉我。她说,知道得越少,越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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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们受了一顿离门挞刑,发毒誓今后无论何等情形都绝不说出师门的事,绝不与师门有任何牵扯,之后她们被蒙住双眼,带到某处僻静院落受训。
莘儿不明白雪真为什么也接隐单,雪真明明很受师门器重,前程一片大好。
她跟雪真不对付,遂找荇儿套话。
荇儿说,姐姐是为了她。她比较笨,总出错,屡被掌穴和明花教训,已有两个穴不肯再和她同组,按照师门的规矩,连接被逐,确认是她的过错,要受奴刑,当贱役。
雪真想带荇儿,师门不准她们姐妹同伙。
雪真不明白为什么栗婆莘儿母女可以同组,她们姐妹却不行,向长老抗议,被狠罚了一顿。
接隐单,雪真则能和妹妹一起,若平安完成此单,她们更能脱离师门。
莘儿一直觉得雪真傲慢做作,心眼儿多,荇儿则憨憨的,她们都是被除了音的暗禾,更容易亲近,时常聊些闲话。
荇儿说,她和雪真本来有家,荇儿记得家里有好多屋子,她被人抱着,经过一道又一道的门。有高大的柜子,好多漂亮的花。她常拨弄抱着她的女子发簪上的珠子穗,但记不清那些人的脸了。
她还记得和姐姐手拉着手玩,她胸前有一只金色的小锁,带着几个小铃铛,会响。她喜欢姐姐的花荷包,姐姐把荷包给她戴,她将小锁装进荷包里,铃铛就不太响了。
姐姐让她别出声,她松开牵着她的女子的手,姐姐领着她在街边走,好多花灯笼,还有甜糕。姐姐问她想吃哪个,她伸手指,忽被人抱了起来。她挣扎了几下,之后什么都不记得了。
再之后,便是在师门里的记忆了。
荇儿还说雪真总护着她,在师门里什么都替她做,她老依赖姐姐,什么都做不好。试选的时候本来她和雪真莘儿是一组,雪真保着她,帮她过关,被看出来,她被转到另一组。果然离了姐姐,她立刻被涮下。
莘儿倒没看出雪真对荇儿特别好,雪真挺把自己当小姐的,真觉得莘儿荇儿是她的丫鬟一般,常用教训的口气对她们说话,栗婆的话雪真也不怎么听。
每逢这时荇儿便和莘儿栗婆解释,姐姐没别的意思,她嘴硬心软。姨母和莘儿姐别和姐姐计较。
“娘亲和我一直以为,她们姐妹情深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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雪真被褚英的如夫人们拆穿,从大船上丢下后,莘儿对雪真甚不满,也很害怕。栗婆暗示过,雇主非同寻常,连师门都不敢得罪。如今砸了单,不知会如何惩罚她们。
雪真大病了一场,她们提心吊胆的,还得伺候雪真。雪真吃的药中有两味药材需临时去买,太多人认得栗婆,荇儿细看与雪真有几分相似,又是哑女,太容易被人猜出身份。莘儿勉强能说出话,栗婆让她去买药。她心怀不满,故意买错药材。哪知回去后栗婆检查,看出不对,将她训了一顿。
“我问过我娘,为什么还要伺候雪真,能不能把她交给褚英或雇主处置,换咱们平安。明州港这么多船,我们偷着上一条,随便去哪里。我娘说,雇主神通广大,有雪真,事情才有转圜余地。”
栗婆觉得褚英是个风流的人,喜欢的女子首先要美,对品行倒没太多要求。说不定仍能喜欢雪真。
“雪真出事前,我娘曾被雇主招去。她防备我,把钱和首饰都给荇儿保管。我离开过堂宅一趟,也没去哪,只想看看人。”
看看街上热闹的人群,身裹绫罗的,粗衣布衫的,骑着马乘着轿的,慢悠悠走急匆匆行的,带着笑的,挂着脸的,来来去去,各奔各的前路。
无人在意她。天宽地阔,仿佛无拘无束哪里都去得,她们却被束在这宅子里,迈不开步,像泔水桶边的爬虫一样,缩在阴暗腥臭的角落,不敢见光。
“我娘回来后,问我出门去哪了。我说,在街上看看人,她不信。雪真出事后,她肯定以为,我在这时受了指使,谋害雪真。”
史都尉问:“你为何不告诉你娘,不是你做的?”
莘夫人的泪滴落在地,她并未擦拭,抬头看看天。
“根本,没想到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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雪真浑身起火的瞬间,她先懵了,继而冲上去扑火,待雪真没救了,她觉得天摇地晃,只呆看着母亲栗婆。
陆老爷比她们反应都快,立刻吩咐家丁:“把这几个女子拿下,报知官府。”
家丁冲上来把她们捆住。
“我从没在外人面前说过话,当时也不敢说。我只看着我娘,她的神情我从来没见过。”
她望着母亲冰冷木僵的脸,直想打哆嗦。
“我当时鬼迷了心,我想,难道是我娘杀了雪真?”
前几天,母亲刚见过雇主,莫非雇主吩咐她除掉雪真。
“而我没想到,当时我娘的心里想的是,她女儿我杀了雪真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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衙门的人很快到来。
“为防我们串供,我和我娘、荇儿都被单独关押。衙门知道我与荇儿比划手语,我娘一定也懂手语,我们的手一直被捆着。后来上刑,用指刑。”
莘夫人伸出手,手与腕上布满狰狞伤痕。
她吃不住刑,叫出过声,差人也没疑惑,冷笑说这刑真能让哑巴出声,快快招认。
“堂审受刑后,我开始疑惑,我娘是敢作敢当的人,她若杀了雪真,必承认,只说雪真不听话,她不高兴就杀了,不会牵连雇主。但她一直只念叨天意、天理、报应。后来,她不行了,要见我,牢头开恩,让我去……”
莘夫人嘶哑的声音卡住,浑身颤抖。
芦葭荻穗上前搀扶,取出手帕,莘夫人接过帕子擦擦脸颊,推开她们的手,平复片刻,颤声继续。
“我娘,血淋淋的,眼也看不见了,全身只有嘴巴能动。我趴着,她贴着我的耳朵说,今后,好好过,别再起狠犯错,你没有第二个亲娘。我才知道,我才知道……”
莘夫人的声音又卡住。
众人都沉默,史都尉转过身,迅速抬了一下手臂。
莘夫人用力吸气。
“我当时,当时什么也不管,不装了。我喊,娘啊,不是我,真不是我……但,但,那时候她,她不出气了。我不知道,她听没听到……”
又了片刻,莘夫人再度抬头,站直身看着白如依。
“我当时就知道是谁了。跟你说的一样。能干这件事的,就三个人。不是我,不是我娘,还能是谁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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栗婆死后,州衙放了莘儿和荇儿。审案的知州以为凶手就是栗婆,她熬不住刑死了,未能定案,但也算能交待。若再审出人命或会被监察御史留意,何必为难两个聋哑小姑娘。
“我后来才懂,我娘不认罪,是因为如果她认了,我和荇儿必会被定为同谋。她不认,死在牢里,衙门可能放我和荇儿一条生路。”
母亲拿命保了她的命,也保了凶手的命。
“我与荇儿,出了城,我问她,为什么。她一开始还在装。”
荇儿一脸无辜地比划,我也想问莘姐,姨母为什么杀我姐姐。
“我说,我见过我娘,是你杀了你姐姐。还想抵赖?告诉我,为什么。”
你不是与雪真姊妹情深?
雪真不是总护着你,你也一直在说她好话,帮她圆场?
你不是非常感激有个好姐姐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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荇儿狰狞地笑了,冷冷比划——
谁说我感激她,我有而今,全是因为她!
我什么都记得,是她拉着我去买甜糕,我才被人抓!
她说觉得对不起我,今后都护着我,却继续害我!
要精明伶俐才能在师门里出头,她看似帮我护我,实则在表现,我的机会都被她抢光!人人都以为我笨,什么都做不好,不练当然做不好!她总抢着出风头,别人的抢不到,先抢我的!
试选的时候我原抽到了一根好签,那组人非丑即蠢,她却换了我的签让我跟她和你一组,这组有好多强的,她怕显不出她,借着帮我表现她的能耐,让长老看到她。师门特别看重配合应变的能力。
结果呢,她如愿以偿了,我又被踢到另一组,最容易的初试是用来筛下最笨的蠢货,摸清对手性情的,我完全不了解那组人,直接进了高难的试选,必被涮下。我从此又哑又聋!
喝药的时候,我想起来,她曾经假惺惺地夸过我,妹妹呀,你的声音真好听,我好喜欢!
我哑了聋了,更要给她当丫鬟。
你不恨她?明明她勾搭上姓褚的,不用把事做成这样。
姓褚的很有能耐,别人雇我们对付他,不敢跟他正面打,多半不如他。她如果想办法笼络住姓褚的,能让他帮咱们都脱身。
我求过她这么办,她绕着说一大堆,什么我不懂,什么事情复杂,还拿你们母女当借口,说雇主能找上你娘。
她把事办砸了,雇主不是更不会放过我们?
她穿金戴银,像公主娘娘那样享受。我们什么都没有,当奴婢,她犯错我们还要一起被罚。
凭什么?
死她一个,换我们的好日子,为什么不行?
本来也有好多人想要她的命,早晚有人下手,我们难道等着被牵连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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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说,你不仅害了你姐姐,更害了我娘。她竟仍一脸无辜,十分有理地狡辩。”
我没想到呀。
荇儿特别无辜地比划。
我以为,陆员外这种大老爷遇到这样的事,又在他家坟地上,他肯定想办法遮掩。这种大老爷都特别信鬼神风水,不会轻易招惹官非。
我以为,即便官府来查,也会觉得是陆老爷干的,是姓褚的干的,是姓褚的那堆老婆干的。我们跟我姐姐是一伙的,外人以为我们是她的丫鬟,靠她吃饭,我们怎么会害她呢?
姨母的事我真没想到。
她为什么不辩解呢?
大老爷信了不是我们做的,为什么不信她呢?
我没想到会这样。
姐姐节哀,我会帮你厚葬姨母,逢年过节给她烧纸敬香。
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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程柏问:“这女子现在何处?”
莘夫人双唇动了动,嘶哑道:“不知道。她交待完,就走了。”
程柏微挑眉:“走了?”
莘夫人僵硬道:“对,走了。可是……”
她的神色又瞬间转为阴冷。
“她临,临走前,我问她,她杀亲姐姐,肯定是受人指使,得了好处允诺,那人是谁?她却,不肯说。到最后,也不说。”
荇儿挣脱她的钳制,挥舞手臂狞笑着,在虚空中对她比划——
我不告诉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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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如依问:“夫人觉得,是褚英让荇儿杀了雪真?”
莘夫人再度直直看向褚英:“太明显了。”
褚英神色平静,眼神带着一丝悲悯,未做任何反应。
莘夫人冷冷道:“狗贼,休再惺惺作态。如我娘亲当年所说,雪真在,仍有转圜余地。若雪真死了,才是全无希望,雇主会彻底觉得我们没用,如何处置我等,需看他有多慈悲。荇儿心机深沉,肯定得到了非常的好处与允诺,明州虽大,豪杰众多,她能迅速搭上的,可给她这些好处的,只有你。”
褚英微颔首:“夫人所言甚是。”
一直远远站在旁侧的丁夫人忽道:“不是。”
她向前走了两步,正视莘夫人。
“让那女孩杀雪真的人是我,不是褚英。”
莘夫人猛地转身,盯着丁夫人:“这么烂的男人,值得你为他顶罪遮掩?”
丁夫人的双眸清澈若湖水:“褚英确实是个难以评价的人,不能用一个好字来说他,也不能说他坏。我更不是那种痴情至极的女子,会为了曾经跟过的男人顶罪。确实是我让那女孩杀了雪真。朝楚姑娘好像看出来了,一直盯着我。可惜……”
她轻叹一口气,又转目望向白如依。
“先生也发现了真相吧,让我到此正是为了这一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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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如依道:“在下曾研究过民间传言,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,流传很广,非常多人在说的传闻,听来特别真实的,往往十分虚假。乍听很扯很不可思议的,却可能藏着真相。”
关于雪真之死的传言简直要扯开仙凡幽冥,织出一个新世界。
但扯来扯去,有一点,大部分故事都一致——
雪真是被褚英的如夫人杀掉的。
因为,这最合常理,最有可能。
合理或是因为符合事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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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只是这样?”丁夫人嫣然一笑,“先生查案还真是天马行空,缥缈肆意。”
白如依拱手:“在下之推测确实全凭乱想,没有任何物证。此处更非公堂,大帅和府君无法以夫人此刻所言将你定罪。”
“我既已说出事实,无论身在何处,我都会这么说。”丁夫人仍十分平静道,“先父曾是县令,我对本朝律法亦知一二。”www.ýáńbkj.ćőm
白如依问:“如此,夫人之前为何一直隐瞒,当下才说出真相?”
莘夫人嘶嘶道:“即便是你做的,你也是为姓褚的办事,帮他解决麻烦。”
丁夫人再转向她:“我方才已言明,我对褚英或有情,但不足以让我为他顶罪帮他杀人。我让荇儿杀雪真纯粹为了我自己。”
莘夫人冷笑:“你觉得雪真抢了姓褚的对你的宠爱?你在为这狗男人争风吃醋!你一个无名无份依附男人一世的女子,只是围着褚英活,做什么都是因为他。”
丁夫人道:“我对雪真之恨,原由之一是她轻视我,与夫人方才所言相似的轻视。我那时深爱褚爷,想永远当他最爱的女人,却惹来旁人的嘲笑与戏耍。雪真利用我对付扈姑娘,我渐渐变得面目狰狞。我知道真正原因不在她,我心中本就藏着恶,雪真姑娘只是用一些手段轻易将我本有的恶引了出来。在船上,她被人揭穿时,我只觉得,我多年辛苦堆砌的,示以外人的一个壳瞬间碎了。
“这不是争风吃醋。我非常了解褚爷,之前有无数女人爬上过他的床,今后也会有无数的女人和他睡。他最爱的只有生意,分不出真心爱某一个女子。褚爷的身子与那张床榻没什么好争的,不会有赢家。我当时都没想到雪真和褚爷怎样的情形。我想的是,雪真接近我,利用我时,肯定在嘲笑我。她必觉得我蠢极了,轻易成为她的棋子枪矛。她只是一个卑贱的,不知道从哪条阴沟里爬出来的丫头,却真把自己当成仙女,觉得她可以掌控别人,而我又当真蠢到让这样一个卑贱丫头耍得团团转,完全依着她的摆布成了一个帮她达成图谋的丑角。
“我请雪真作法,行事再隐秘,其他夫人也肯定知晓一二。她们怎么看我,心里怎么笑?我不敢想。雪真被扒下伪装的时候,也是我一生颜面尽碎之时,其他夫人或不会说破,但我从那刻起,再无法在她们面前抬头做人,更无法继续待在我原本的位置。”
丁夫人又冷静地笑了笑。
“也可以说,雪真让我看清了自己。不知诸位觉得,我想雪真死,这个理由够不够用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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莘夫人盯着丁夫人,一时没有回答。
白如依问:“夫人说这是理由之一,那么,理由之二是什么?”
丁夫人再凝视白如依:“先生觉得还有别的缘故?”
白如依点头:“不错。夫人被雪真戏耍利用,颜面尽失,无法立足于褚帮主的侧室中,必有恨意,乃至想杀雪真,都说得通。但在下另有不解,夫人辅助褚帮主经营生意,定有可用之人,何必借荇儿之手,用如此狠毒醒目的方式杀死雪真?”
以丁夫人的势力,能让雪真无声无息消失,不留任何痕迹。
“夫人说,不在意褚帮主的身子暂时属于哪位女子,但对褚帮主的心,他的灵与魄仍是十分爱恋。雪真死得如此惨烈,惹出纷纷谣言,影响褚帮主的生意。夫人不是那种爱而不得便毁他之人,应该不想连累帮主。”
丁夫人又微笑着一叹:“先生真是好心,这时仍在替我找补,试图寻出我的善。褚英其实早已猜到是我杀了雪真,一直在帮我隐瞒。我偏不说真相,任他悬着不能完全确定的心,不得不护着我。先生说我不愿连累褚英,着实把我想得太好了。”
白如依拱拱手:“多谢夫人夸赞。在下看过几分卷宗,又查了查这块墓地,发现,雪真之死的最直接原因,不是情爱纠葛,不是她此前的欺诈行径。致她被杀的,与她在墓地的原由一样,是生意,是钱财利益。”
程柏道:“先生铺垫得够足了,请说正题吧。”
白如依又向程柏一揖:“多谢大帅提点,在下一不小心犯了写文常发的病。恕罪恕罪。简单说,雪真到这块墓地并非为了帮陆老爷做法事,更不是想跟陆老爷调情引褚帮主吃醋。雪真来此,乃因她和陆员外是同伙,二人合伙做戏。陆员外当年持有这块墓地一带的广阔地皮,他想抬地价,从中谋利,请雪真装神弄鬼,创造神异,把这块墓地变成风水宝地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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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如依从怀里掏出一张图纸,展开,两个小兵上前举起图纸。白如依指向地图上的一处。
“这是一张明州城境图,诸位请看画黑圈的地方,即是我等当下所在之处。再看包着小黑圈的这个大蓝圈,多年前的户册明白记录,蓝圈中的土地,当时皆在精明的商界奇才陆老爷名下!
“在下略知微末风水皮毛,阴宅之风水宝地,势起绵延,极上风上水处可能只是某一小片,譬如图纸上这个小黑圈。但周围延展之地,风水皆佳,稍做调整搭配,亦甚贵旺,譬如这个大蓝圈。这块墓地,当年先有阴宅宝地的传闻,若再神异显现,宝气溢开,定引无数人抢购。此地空余已不多,便会有风水先生前来测看,告诉想买的人,附近的风水都极好,善加调用,可能比当前的这块还要好。这时提前买下地皮的陆老爷就能躺着数钱了,大蓝圈处,都会变成坟地。请诸位往蓝圈的北侧看,紧邻蓝圈,画着绿圈的地方,是何处呢?在下也查到了,是褚帮主的一处林场。褚帮主造船用的很多木材,都出自这片林场。”
史都尉问:“那又如何?”
白如依道:“船行,规矩很多。坟地里的木材造船不吉利,轻易不用。褚帮主的林场距这片墓地甚远,又有一处小丘阻隔,不犯忌讳。但若陆员外的风水宝地被争抢,褚帮主的林场很快会变成紧挨墓地。当年陆老爷的岳丈小舅子以及好友李员外,曹老爷,都在附近买了地,围着褚帮主的林场。”
褚英负手沉默。
莘夫人狠狠盯着他,喉咙中再发出嘶嘶声:“果然还是你。”
丁夫人道:“不是褚英,真的是我。”
莘夫人仿佛未曾听见,褚英亦保持沉默。
白如依道:“荇儿用异常狠毒的手法杀害雪真,是以雪真之死废掉陆老爷的谋划,风水宝地变成凶地,陆老爷囤的地砸在了手里,不知他不算高寿是否受了此事影响。”
白如依看向莘夫人。
“夫人不知道雪真与陆老爷合谋一事?”
莘夫人摇头:“她只说戏弄戏弄这几个老色狼,顺便赚点钱花。”
白如依感慨一叹。
“雪真死,墓地风水破,陆老爷赔钱,若有人研究户册,便会发现褚帮主保住林地,受益最大。丁夫人承认是自己指使荇儿所为,真褚帮主的贤内助也。夫人只爱褚帮主的心与灵魄,不在意他的身体,绝非虚言,实在豁达。夫人不执着于□□,开阔胸怀,不硬啃一棵树,自能笑赏葱葱翠林。那些幸运的小树中,有位姓杜的,看来颇得夫人欢心。他原是苦出身,给夫人护院,竟能在明州西郊购入一大片土地,其中有前朝的一处赏花台。而这片地,即在陆老爷的大蓝圈南侧。起楼阁,建林苑花圃,造清幽之境,附前朝典故诗文,实风雅也。明州乃江南文墨汇聚之处,若此境成,必骚客络绎,主人如得金溪银泉。”
丁夫人弯起眼角。
“先生真我知音。是啊,若建成了,定是一处风雅所在,岂是什么赌坊钉厂油布坊之类乌七八糟的可相提并论。可惜……”
白如依轻轻接过话:“可惜,当日陆老爷囤扩墓地,也将扩到夫人的园林附近,骚客们再不羁,坟头吟诗,碑间抚琴这种事,恐没几人能欣然为之。夫人和雪真着实孽缘深重,她让你失去在褚英身边的地位,又跑来跳大神坏你买卖。”
丁夫人道:“事不可一而再,再而三,她着实有些过了。她的婢女,啊,方才说,是她的亲妹妹,突然来找我,先对着我比划,又在纸上写字,问我,是不是雪真死了,我能放过她们这伙剩下的人,保她们平安。我先惊诧,觉得她们真有些玄虚本事,我正着恼呢,没确定要不要动手,她先找上门了。那哑巴姑娘说,她们一伙人都不喜欢雪真,雪真虚伪恶毒又能算计。说得太对了。我告诉她,她想要的,我可以答应,但她必须按我说的做。”
她一双美目饶有兴味地望着白如依。
“我说出了真相,不会反口抵赖。却有个困惑想请教先生——你请我过来,即认定我是凶手。否则只请褚英就好,不必非让我到场。当年,这片墓地若扩开,既连接褚爷的林场,又紧邻我买的地。我和褚英的嫌疑明明相同,为何你只觉得我是凶手,不怀疑褚英?果然,关键时刻,男人总是向着男人。”
白如依正色:“在下觉得凶手不是褚帮主,并非我们同是男子,我有意偏袒。我做此结论,是因雪真姑娘的最大目标始终是褚帮主,对她来说,最多的利益唯能从褚帮主处获得。褚帮主想废掉陆老爷的计划,只需略向雪真姑娘表露些许好感或诱之微利,雪真会立刻抛下陆老爷。他不必让雪真的同伙杀雪真。”
史都尉困惑插话:“即便褚英能轻易诱走雪真,陆某仍可找别人跳大神。而烧死雪真,则破了此地风水,一劳永逸,蛮划算嘛。”
白如依道:“褚帮主无需破此地风水,他只要把陆老爷手中的地买下来就行。令散户不敢买或不能买,把地价压在一定价格收入,陆老爷的一番作为反能成褚英之利。陆老爷和其亲友特意围着褚英的林场扩坟地,褚英不可能没发现,更不可能任其发展毫无对策。陆老爷等人此举,也是想引褚帮主来买,一同发财。”
精明的生意人总有多种盘算。敌友之间,随可变幻。
“褚帮主和陆老爷等人或早有接触,谈过此事。陆老爷认识雪真,褚帮主带雪真赴宴,席间有陆老爷。生意场上,把事做绝最不明智。雪真身故,此地半废,实下下策。褚帮主背上嫌疑,得不到太大利益,口碑损伤。而夫人——”
白如依轻叹一口气。
“夫人买地造园,花费不少。私房钱可能不够加入盘地竞争,夫人也不能同褚爷竞争。而除掉雪真,拔除一根扎心刺,废掉陆老爷的地,为褚帮主的林场扫去隐患,一箭数雕,着实高明。可惜夫人的园林没再接着造,伤了小树之心,令其黯然而去。”
丁夫人微笑:“漫山遍野都是树,别处亦可造新园。”
白如依道:“且,这处园林不再建,若事情败露,别人会以为夫人纯是为了褚帮主才杀雪真。一个痴情的女子,被男人的新欢算计,本打算含泪隐退,发现小妖精竟在算计夫君,遂为了护着夫君的产业将小妖精除掉,即便仍沾妒名,谁忍心骂这样的贤妇呢?夫君送她去衙门,亦得被人说一声无情。如此,就算褚爷猜到夫人杀了雪真,一念往日之情,二顾忌他人议论,也不会多追究。”
丁夫人又轻笑:“先生真是喜欢给所有人找补,按你的说法,竟是我委屈了褚爷?从古到今,多少英雄称枭雄?这点事都经不住,怎能立足江湖。”
莘夫人定定地看着丁夫人,已不知该说什么。
白如依再一次问:“夫人为何今日突然说出真相?”
丁夫人面容上露出一丝无奈:“都被先生请到这里了,还能不说么?且那荇儿太可恶。雪真并没有对不起她,她却对我说谎。当年我尚在犹豫,听她又说了些雪真做的恶事,才下定决心。我一般不做纯利己之事,一事成,多方获益,才值得。没想到又被骗了。又一个野丫头利用了我。我本觉得,当年杀她灭口,有些狠了。今日得知她的真面目,杀她竟是完全理所应当,简直替天行道呢,我要说出这件事,慰一慰人心。”
莘夫人睁大了眼,不敢置信地问:“你……你说什么?”
丁夫人道:“我说我杀了荇儿呀。”
白如依神色一敛:“夫人说你杀了荇儿,什么时候,如何动的手?”
丁夫人神色自若道:“她从牢里出来后,我就杀了她。具体哪天记不清了。总之,她来找我,问我她事情办得好不好,向我讨赏,我说很好,立刻赏你,接着便把她推下山崖了。”
白如依看向莘夫人,莘夫人此刻脸上满是震惊。
“你……你……”
程柏冷声问:“夫人把荇儿推下哪座山崖?”
丁夫人仍云淡风轻地道:“事隔多年,我记不太清楚了,明州这么多座山……应该在城南。大帅若想查真相,派兵去各处山崖下搜,说不定她还在某堆荒草里呢。”
柳知肃然道:“请夫人不要胡言乱语,冒认罪名。”
丁夫人依旧挂着淡淡笑意:“我为何要冒认?雪真是我指使荇儿杀的,我杀她灭口再合理不过。大帅和府君可将我带回衙门审问。”
莘夫人闭了闭眼,嘶哑打断她的话:“她确实在胡言乱语。荇儿是我杀的。我把她从银顶山的雾雪崖上推了下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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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如依、程柏、柳知、史都尉皆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。
莘夫人接着道:“我娘曾告诉我,她藏了一些钱在城外山上。等这桩买卖完成,我们去北方,去海外,去师门找不到的地方。我吃过师门的药,不能生孩子,我娘说,待我找个好相公,可以收养我相公亲戚的孩子或无父无母的孩子。她特别想带孙子孙女……”
又有晶亮泪水从莘夫人眼角流出。
“被衙门放了后,我让荇儿和我一起去找钱。她贪财,见我带她取钱,以为我不知真相,就跟我一起去了。
”荇儿很精,上山时一直让我走前面。我挖出一些钱,假装崖边也有,一点点引她过去。我问她为什么杀雪真,她和我解释了一堆,我越听越恼,推她下崖,又抓住她的手臂,问她究竟谁指使她干的,告诉我,我拉她上来。
“她知道我不会放过她,挣开我的手自己掉下去了,最后也没告诉我谁让她杀了雪真。”
莘夫人睁开眼,望着白如依,神色中许多恨意散去,眼神亦变得清亮。
“多谢先生告知我真相,解开我多年困惑。”
她再看向褚英。
“我有个真相要告诉你。”
莘夫人发出声音很困难,说话一直磕磕绊绊,口吃含糊,但这句话,她讲得非常清晰,无比顺畅。
向褚英讲出这句话的场景,她已在心里想了无数遍,这句话更被她念了无数遍。
但此时此刻,她没有之前想象中的那种雀跃,亦感受不到丝毫报复的快意,她嘶哑、顺畅,竟又带着一些悲伤地道——
“朝楚是你的女儿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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褚英一直平静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碎裂。
“雪真不能生育。”
莘夫人反问:“谁说她是雪真生的?”
褚英化成了一尊石像。
莘夫人低哑道:“你没觉得她既像你,又像另一个人么?她是扈千娇的女儿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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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不可能。”
褚英已经多年没在外人面前说过这三个字了,此刻他却不断重复。
“不可能,不可能……你与扈千娇怎会相识?”
“怎么不可能。”莘夫人道,“你的这位奇异老婆与雪真一起对付扈千娇时,我也在,扈千娇不认得我,但我认得她。”
她眯眼盯着褚英。
“我觉得指使荇儿杀雪真的是你。你害得我娘惨死,此仇我必须报。你有很多护卫,你自己的功夫也不错。我根本没办法靠近你,我娘留的钱也雇不起顶级杀手。我心灰意冷,想等着雇主把我灭口算了,竟也没人来杀我。我想,或许是上天给我机会,让我复仇。
“我又想,我一个人找你报仇,很难成功。可以与你的仇家结盟。跟你有仇的大都是做买卖的富人,不会理我一个半聋半哑的丫头。我忽尔想到扈千娇,她肯定也恨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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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时扈千娇早已被带回楼福帮,莘儿搭了一条船,前往福州。
楼福帮在福州很有名,很多人知道扈千娇。
扈千娇被关在一座破庙内。莘儿想尽办法混成了仆役,她又聋又哑反倒成了优势,楼福帮的人正需要她这样的婢女看管扈千娇,莘儿十分机灵地假装不识字,很快通过考验,成了破庙的女婢。
见到扈千娇时她呆住了。
她看见了一个大肚子婆娘。扈千娇当时已快临盆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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莘儿照看扈千娇时,觉得她被关得有点疯疯癫癫的,楼福帮的人也不再待见扈千娇,指望扈千娇和她一起报仇,胜算不大。
她看着扈千娇的肚子,忽又浮起一个几近疯狂的念头——也许扈千娇肚里的孩子,能成为复仇的帮手?
楼福帮留着扈千娇这胎,是想看她能不能生出男孩。
扈千娇生产那日,产婆接到的指令,男孩留着,女孩杀掉。
孩子生下来,是女孩。
扈千娇虚弱地抓着产婆哀求她留孩子一命。
当时外面下着倾盆大雨,电光乱闪,雷声阵阵。产婆是个心软的老太太,有点迷信。
初生儿一般都皱巴巴的很奇怪,但这孩子一看就是个小美人。扈千娇又念叨起她那位神通广大的干祖母,产婆心里更忽悠。
莘儿心生一计,趴在窗外嘶哑道:“休作孽,休作孽……”
产婆想,整间破庙除了刚出生的孩子,只有她、扈千娇和聋哑丫头三个活人,这个声音是谁发出的呢?
庙再破,也是庙,她不敢在神明之地做太缺德的事。
产婆一咬牙,让莘儿抱着孩子丢到庙后空地,能不能活看孩子造化。
莘儿抱着婴儿出门,雨恰在这时停了,她踩着水拼命跑,躲到山坳树丛各处阴暗角落稍作休息。
她随身带着几块米糕和一壶水,隔段时间掰一点米糕用水化开喂给孩子,次日逃到更荒凉地方的一座尼庵。
住持以为她是与人偷情私生下孩子被逐出家门的女子,慈悲答应暂时收留她们几日,但不能长住。
莘儿提心吊胆在尼庵躲着,发现又没人来追杀她。
她这聋哑丫头和小女婴在有权有势的人眼里,皆是完全不值得费力气理会的灰尘,任她们自生自灭。
她带着孩子在尼庵住了数月,随后北上,辗转各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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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一直让朝楚喊我姨母。她懂事后,问她的父母在哪里,我跟她讲,她的父母是受过雪真恩惠的人,她这条命也是雪真救的,雪真让我照顾她。”
朝楚好奇地问,雪真姨母是怎样的人。
“我对她说,雪真非常善良,像仙女一样。可惜她被一个名叫褚英的恶人所负。褚英狠心害死了她,我也是被褚英害成这样的。”
她不断对朝楚说褚英多么恶毒无耻,再编一些雪真仙子的事迹,小孩子心灵纯善,日夜被灌输,自对褚英充满恨意,既崇拜又同情雪真。
她们在各城镇间游荡,多栖身繁华市集,莘夫人有意磨练朝楚的心智,让她有江湖经验。
市集中常能听书看戏,朝楚知道了很多侠义之士复仇的故事。
某日莘夫人又讲起雪真褚英,朝楚愤愤地说:“有什么法子能收拾姓褚的恶人,替雪姨母、婆婆和姨母你报仇?”
“我假惺惺装作不同意,其实我一直在训练她。我把我从师门里学的,我会的,我记得的,都教她。我对她说,我不懂别的,只能教你这些,让你学着立足,日后不愁饭吃。这傻孩子,竟信了,丝毫没怀疑我养她是为了报仇。”
史都尉看看芦葭荻穗:“请问这两位姑娘……
莘夫人道:“她们是我从路边捡的乞儿,朝楚五六岁的时候我捡了她俩。她们确实天生聋哑,我未做那伤天害理事,不信可查她们耳中,若是弄残的,耳内有痕迹。”
二女向史都尉微微笑了笑,恭敬地侍立在莘夫人身边。
史都尉心情复杂,接着听莘夫人讲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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莘夫人在师门只学了暗禾术,雪真会的明花之术她没资格学,唯能将记忆中雪真的种种言行教给朝楚。
“我们暗禾会制药。而看面相、切脉这些师门只教明花。不过我娘偷偷教过我。但她只教我医术,不告诉我明花的彩活。她说学了没用,让我多学正经本事。我那没良心的爹是个郎中,我娘跟他学过一些医术。他跑了,留下好多医书,我娘又看书自己学。她说学会的本事是自己的,比什么男人都靠得住。可惜我没我娘聪明,挺多医书我看不懂,朝楚学得很快。”
莘夫人更把褚英的一些小动作小习惯告诉朝楚,让她模仿。
“我跟她说,褚英看到你,会把你当他女儿,咱们正是要他信,才能接近他。”
.
石像般的褚英沉默地听着。
白如依问:“夫人原打算让朝楚杀了褚帮主?”
莘夫人沙哑道:“是。”
她又直直看向褚英。
“原本,我打算前年行事,怎料我病了一场、耽搁数月。”
朝楚和芦葭荻穗衣不解带侍候在她病榻前,许是病得虚弱了,莘夫人竟有些心软,她曾想,若自己是个寻常女子,应也嫁得一位郎君,有自己的孩子。成亲早的话,孩子差不多是眼前三个丫头这么大了。
朝楚一生下来,即被她抱走养大,跟亲生的差了多少呢?
“每到这时,我便对自己说,万不可有这些软弱念头。褚英和他的老婆们都是狠人,只有比他们更狠,才能赢。”
柳知轻叹:“人在为恶或行差踏错前,往往会获得一些改正机会,可看作上天点醒,令其醒悟回头,可惜……”
可惜大多数人,仍执意沿着错路走。
莘夫人未对柳知的话做出回应,自顾自继续道:“这三个孩子都很聪明,尤其朝楚。褚英与雪真种种,都是我告诉她。我唯恐她起疑,又对她说,雪真之死,我娘亲之死,是否褚英指使尚未完全确定。需先拿到证据再说。我觉得,朝楚查,肯定仍查到褚英这里。让她亲自查出,更信我,更恨褚英。而且,褚英可能没亲自让荇儿杀人,若有人代他出面,我也想查出这个帮凶,一起报仇。”
朝楚很感动,说,姨母真是太好心了。除了姓褚的还能有谁。
莘夫人故作姿态道,万一呢,你雪真姨母人再好,也有看不惯她的人。她的在天之灵必也不愿意我们冤枉了人。
朝楚冷笑,冤枉姓褚的,雪真姨母想不会介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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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如依问:“朝楚姑娘三人到明州城内,起初只是安分做生意,是为了降低褚帮主的警惕,寻找时机?”
莘夫人道:“对。朝楚这么像褚英,定引人注意。褚英和他的女人们也必会留意她。我让她们只安分做生意,令褚英摸不清意图。如此获取更多机会。”
像朝楚这样的女孩,想接近褚英很难。
有雪真之事为鉴,褚英的如夫人们再不敢和神婆巫女来往。
朝楚三人只能先吸引明州的贵妇们,慢慢混进褚英会去的场合。
“八月底,朝楚突然传信给我,有人拿了一支雪真的簪子到香堂问她是否认得。我当时狂喜,以为天开眼,终于送来了证据。”
莘夫人曾无数次推想荇儿如何跟褚英搭上,谈妥杀雪真的。应是在母亲栗婆去见雇主,莘夫人自己到街上逛的时候。
是褚英主动找荇儿,还是荇儿找过去?
莘夫人猜是荇儿找过去。
若褚英找她们杀雪真,按照常理,会先接触栗婆。
但荇儿找过去,如何见到褚英或褚英身边的人?
莘夫人又想到,荇儿掌管雪真的首饰,雪真意图勾引褚英时,曾仿照丁夫人的首饰样式在明州的金铺里做过一些首饰。丁夫人是褚英非常喜欢的女人,模仿丁夫人的几分形容举止,又不显得太相似,更容易讨褚英欢心。
或许,荇儿拿着那些首饰,假装不知道是不是雪真偷丁夫人的,到丁夫人处询问,如此便见到了丁夫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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丁夫人含笑道:“你真聪慧,那丫头正是这么做的。”
莘夫人再闭了闭眼。
“我听说那簪子的事,以为丁夫人定不会留雪真的簪子,难道她把雪真的簪子赏给了什么人,譬如衙门里的人?让他们用刑时下狠手,致我娘惨死。后来,朝楚查到,确实是当年州衙某衙役之子托人向她询问簪子来历的。我又想,衙役干了缺德事,当然不会告诉后人。他死后,他儿子不知道簪子从何而来,见上面刻着雪真的名字,去问朝楚,如此很能说得通了,偏偏那根簪子对不上。”
朝楚善画,绘了簪子的图样给莘夫人。
“我一看那图,分明是雪真被扔下船后不见的簪子。当时是我和我娘把雪真从岸上带走的,荇儿在远处摇铃呢。她不可能有这支丢了的簪子。怎会如此?”
“你想的原本就不对。”丁夫人又道,“荇儿拿首饰当借口来找我,我怎会把首饰留下?必要让她带回去。不然你们发现首饰少了,岂不生疑?”
莘夫人低哑道:“我没告诉朝楚簪子不对。我和她说,确实是雪真之物,定是当年害我们的人赏给了衙役,让她继续查。倘若……”
倘若朝楚不那么紧盯袁恪,是不是会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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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如依道:“朝楚姑娘并未完全相信夫人的话,她遇害前见过褚帮主,绝好的行刺机会,她没动手,只用言语试探褚帮主。她也试探丁夫人。她一直努力查真相,甚至用自己做饵引出凶手。她想惩治真凶,又不愿误伤无辜。她没变成夫人希望她成为的模样。”
褚英闭上双目。
莘夫人擦擦脸上的泪水,昂然望着褚英:“我所做之事,你已尽知。你想如何报复,要杀要剐,我任凭处置。”
褚英仍沉默着,未看她,缓缓转身,凝望祠中神像。
史都尉道:“夫人方才承认杀人、意图谋害他人、欺诈等数桩罪行,可愿前去衙门?”
莘夫人凄然一笑:“衙门?是,衙门。那我去衙门吧,让你们这些官来帮我算一算,我犯了哪些错,该如何偿。只是……”
她看看身边的芦葭荻穗。
“这两个孩子,没犯任何错,所有事都是我干的,能不能放了她们?”
柳知思量,程柏摆手:“夫人一个人去衙门就行。”
丁夫人福身:“罪妇多年前教唆荇儿杀死雪真,按照律法,亦应受刑罚。但,这片墓地发生了太多不祥的事,罪妇不忍再令逝者不安,触别人家晦气,能否容罪妇回去准备一二,再前往衙门领罪?诸位大人若恐罪妇逃窜,可派人看管。”
程柏、柳知、史都尉、白如依一起看着她,程柏点了一下头。
丁夫人拜谢,又遥遥向褚英一礼:“燕妤与君别过。”从容走向马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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忽有细风拂来,众人脸颊鼻尖有点滴凉意。
白如依望向天穹,柳知抬袖:“下雪了。”
雪片纷落,如絮似蝶。
众人凝望飞雪,桂淳一向觉得自己是个粗人,不擅长记诗文词句,此时此刻,那本美人图册里,绘着朝楚的一页却在他的意海中浮现。
仿佛纷雪幻化。
鲜戴和甄仁美很懂得暗示与点题,画中的朝楚穿着银红蝶花衫,浑身笼在雾气中,身畔飘着大小不一的雪花和深红花瓣。
旁侧题曰——
「晨曦忽现,薄雾里开,籍问早风香何来?风曰不知也。青鸟衔得?素娥携予?须臾踪不见。」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张屏谢赋更新,第 86 章 第八十四章 「蝶花美人图·结局篇」(四)免费阅读。https://www.yanbkk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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