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景深方才在外头淋了些雨,此刻氤氲蒸腾的热汽染上他的发,结成湿润的水珠。一身白色融在如仙如幻的水边圣境。
看到慕如烟披着单薄浴袍站在对面,他一瞬间涨红了俊脸,正要为自己冒失唐突地闯进来而致歉。
可下一瞬,几乎是潜意识为他做的抉择,他选择什么都不说,甚至不去移开自己的眼睛,只定定地望着眼前那如仙似妖的出水美人。
而慕如烟,也敛去了先前刹那间的惊诧,目光又恢复了平静清冷。
隔了许久,一双玉足从池边缓缓前行,向他靠近。水珠滴滴答答从美人的发丝、肌体垂落,而她面如止水,宁静如玉。
直到站到他的面前,两人相距很近,彼此凝视,目中有光。
池水流淌的声音也遥远了。
她抬起手来,纤细白嫩的手指轻轻撩拨开他颈肩处单薄的白袍。
靠近肩膀前胸的地方,有不少新愈的伤口。
朱景深浑身一颤,被她指尖拂过之处,莫不像燃烧灼热一般。强忍着体内翻滚沸腾的血液,他依旧沉静站立,一双幽眸藏着涛澜,默默凝视着她。
慕如烟的目光沉沉定在他躯体的累累伤痕上,久久无言。
那是前些日子,他护她时受的伤。
凄忧的眼神一闪而逝,她垂下双眸,正要放手转身离去。
一阵湿润潮热的风吹过,两人纯白色的衣着碰撞交缠。
不待她眼中再次闪过惊愕,也不待她慌张地说出“等——”,他已一把紧握住她的手,另一只手控住她的后脑,俯身覆上她的唇。
水珠沿着两人站立的躯体,交汇在一起,向下流淌。
太久了。
在此之前,他早就不再挣扎,心甘情愿地用此生做任她宰割的猎物。
可今晚,他却忽然改了主意。
美人出浴,正是脆弱之时。趁虚而入之人,在他过往的认知里,只有“卑鄙无耻”四个字可以形容。
可此刻,他却再也不想去管了。
从前温润如玉的一双秀目,似乎在退化,亦或在进化。从那里的柔情中滋生出一丝来自深渊的幽沉,带着烈焰的炙蛮、还有侵略的力量。
水色潋滟,云烟氤氲。璧人成双,长发相缠。
今夜,她是他降落凡尘的猎物。
*
北都夜晚,太子身旁被兵甲包围,望着自己最小的弟弟,就好像看着受伤将死的猎物。
瘦削刻薄的脸上扬起扭曲的笑容,厉声下令:“放箭!”
一声孤鹰长啼撕破幽寒的黑夜。生命中似乎没有哪一刻如此的漫长。
然而,没有士兵动弹。
拉紧的长弓、抽出的枪剑,都浸没在无声的夜里。
冷汗从双颊淌落,太子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,目光恐惧地扫过周围石像般的兵士们,对着他们的将领大声吼道:“放箭!没听到吗!”
玄胤的唇角泛起一抹幽淡的弧度,一双美目如冰雪狐妖,微闪冷冽之光。
新的禁军护卫长赵牧年纪轻轻,由太子一手提拔,放在近侧,守卫皇宫。
讽刺的是,太子看中赵牧,恰是看中赵牧与自己的不同。越是阴险刻薄之人,越不愿用与自己相像的人,而是选择信任那些耿直刚正之人。即便那些人,在他们眼里,往往太过单纯,甚至显得蠢笨。
他怎么也想不到,这样的人,竟然会叛。
什么时候……?
那身形魁梧的年轻人看了眼玄胤,随即脸色沉重地面朝太子。所有兵士的武器,都齐刷刷转向,朝太子瞄准。
纯直之人,要做出背叛的行为,内心也该是饱受着痛苦吧。可是,能让纯直之人背叛,那背后的理由,一定足够令他们心神坚定。
北国重武,皇室残暴,对于降兵、逃兵毫不留情。这次帝王下令处死的两千人中,就有不少是他们这批兵士的兄弟亲朋。
过往长久岁月积压下来的无尽的怨愤、对贵族的不满,都随着年迈的帝王即将离世而慢慢松动释放。
人们期待着一个新的国家。
可是,这次无谋的战役、对战败前锋兵的处分、太子在此期间自始至终的应对,都让他们对未来寒了心。
旧的世界过去了,若迎不来一个新的世界,人生还有什么意义?只要有一线可能,谁都想摆脱黑暗的轮回。
不过,要让一个人下定反叛的决心,光晓之以大义还是不够的。
玄胤找到赵牧,是因了解到,赵牧的同父异母弟也在这次要被处死的两千人之中。有此切身之痛,又事关手足之命,这交易,倒也能成了。
玄胤唇角含笑地对太子幽冷望着。长兄竟没有花半点心思去了解自己近侧卫士的亲眷。
不,就算了解了,他也不会当回事。
“因为你根本就不理解,”玄胤缓步走下堂前石阶,走近脸色惨白的长兄,“为什么人们会爱护自己的兄弟姐妹。在你眼里,手足,不过是挡住前路的石头和杂草罢了。”
太子愣愣地望了会儿幺弟,求生之火在心底剧烈燃烧。他忽而手指着赵牧与众兵士,再指向玄胤,仰天疯笑:“你们都被他骗了——!”
玄胤眯起双眼。
“你们以为,他会信守承诺,救下你们的兄弟?”太子瞪大了双目,语气坚硬肯定,“他不过是哄你们的!他从小仰赖父皇鼻息,马首是瞻,又怎敢、怎有能力去违抗皇命!”
秋夜更冷了。空气中有人心在浮动。玄胤的双鬓有冷汗悄然淌落。
感受到人心的动摇,觉察到幺弟不如方才那样笃定,太子趁势对兵士们煽动道:“不信?不信你们就等等。现在那两千人正被带到西山处刑。你们等等!很快就有结果,看你们的兄弟,是否真的能活着回来!”
“我亲爱的弟弟,”太子转头,对玄胤绽出诡异又烈焰般的笑容,“你敢对着这些忠厚的卫士们说出实话吗?你怕不是早就已经想好了,到时候这些人的兄弟们死了,要用什么话术来安抚住他们?”奇书屋
不待他说出回答,太子扬展双臂,对众将士高声道:“我可能确实不通情理,但也不是不能改过自新。可你们若杀了我,却将一个虚伪狡诈之人扶上王廷,那你们,不仅招致了背叛的罪孽,还会背负国家之千古骂名!”
的确——耿直的卫士们这才发现,今夜的确过了很久了,并没有人活着回来的迹象。
持械的手在松动,有人开始不知该将枪箭指向哪儿。赵牧目光灼灼地望向玄胤,似乎也在等一个肯定的答复。
玄胤脸色苍白,握紧了双拳。
没有答案,或许就是答案。
人心在瓦解,钢铁的声音在碰撞。
幸而,在耿直的人眼中露出一抹受骗上当的失望至极之前,又一声孤鹰夜啼划破长空。府外响起豪迈的数千铁骑。
孤清月下,府门砰然大开,一个教书先生装扮的人骑在马上,如无甲的将军,无冕的首领。他身后是密密麻麻的兵,有人全副武装,有人衣衫褴褛。在月光里,眼神一样坚毅。
本该在今夜西山被处决的两千人,连带着本该处决他们的人,一同回来了。
玄胤怔怔地望着门外的好友,目光中闪着泪:你还是来了。
那之前他去找蒙昕,要他帮他救下那两千人。蒙昕从小长在军中,声望极高,他父亲又曾是受人尊敬的大帅,若他愿意出马,关键时刻,能够动摇军心。
当时蒙昕听了,沉默了一会儿,淡然问了一句:“你这是为了他们,还是为了你自己?”
玄胤顿了顿,面对好友,他终究不愿做那个虚伪的人:“为了我自己。”
那时,见蒙昕默然转身离去的那一刻,玄胤心里一痛。他明白,以后的路,他得自己走了。
可他还是来了。好友还是不放心自己的安危。
玄胤站着,蒙昕跨在马上,两人在月下宁静互望。
玄胤欣喜,正要绽出儿时那般纯净的笑容向好友跑去,蒙昕却已转过了头,策马离去。
幸存回来的兵士们涌入府邸,其中就有赵牧的弟弟。
人心不再松动。
“北国苦暴/政久矣!”玄胤卸了方才的一瞬心底的凄伤,双目闪出冰冷酷冽,宛若嗜血的神祇,“从今往后,你们追随着我,所有人,都是我的兄弟!”
那双幽冷双眸在月下闪着寒光,脱胎换骨一般,昔日桀骜的少年,如今被来自更深处的黑暗包裹,遗世独立。
顷刻,天地间好似有一个无形的魔盒被应声打开。
九死一生的人们积攒了疯狂的恨意,刀剑枪箭围住太子,密密麻麻的,迅速掩没了支离破碎的血腥。
发了疯的人冲了出去,四散到北都的各处贵族府邸。
秋夜到处一片鬼神哭号。
紫微山巅的雪也在悲鸣。
是不是世间所有的血腥,都必须被另一场血腥覆盖。
那这两者,到底有什么差异?
*
池边水汽氤氲,他将她放倒在地。
在玉石铺就的殿上,白色的衣袍紧贴着彼此。
到处一片湿湿答答。
他静静俯视着她,一双美目被来自更深处的黑暗包裹,手指轻轻撩拨她湿润的发,语气悠缓而诱惑:“你想让我做的事、成为的人……都将如你所愿。”
又一次看见他眸中不同往昔的异色,慕如烟方才一直清冷着的眼睛,也不由一颤。
他唇角淡淡勾起:“若我真夺到了那位置……你可愿留下来陪我?”
她静静仰视着他,任他魅惑的指尖自顾自地穿过她的发丝,游走在她白皙湿润的脸颊、脖颈。
温泉水池边潮热蒸腾。有什么在暗处灼烧。
她压住心底深处的一股奔流,不让对方看出自己皮肉之下的滚烫,依旧面如止水地冷淡道:“你忘了自己的承诺?”
他目光一闪。
太后寿辰那日,他曾抱紧了她,让她信他:“我不会让你困在这座冰冷的宫中。”
狡猾的妖精……自己早就落入了她的陷阱……
谁的陷阱……?
“傻瓜,”他脸上忽然绽出纯真的笑意,那笑容明明如璞玉般纯净无暇,竟却带着一抹妖色,“古往今来,你可曾见过有哪个帝王,信守过自己的承诺?”
话音刚落,湿热的秀唇随即沉沉覆上来。那侵略的力道与以往的温柔不同,像猎人对待怀中的猎物。
蒸汽结成的水珠落在玉石上滴答作响,池边氤氲,云烟四起,如梦幻之境,与世隔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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