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歇太久了……”苍白的俊脸笑得温柔悠远,“该回了。”
邹准安抚着:“最近朝上也没什么事。哦对了,陛下已经下旨让镇西军撤走白府外的包围。”
话虽怎么说,但谁都知道,西土天高皇帝远,实际上撤不撤军,就不得而知了。
“其他都是其次,身体才是要紧。”邹准担忧朱景深将自己逼得太过,“你这样子,淑妃娘娘可担心坏了。又不方便出宫来,更不方便开口求情,据说只好常为陛下亲手做点点心让人给御书房送去。”
朱景深愧疚地闭上眼。母亲向来起居清净,从不刻意讨好接近父亲,如今也为了他委屈逢迎……
“所以,其他的先都不用想。先赶快好起来吧。”
望向好友温柔的脸庞,朱景深眼前浮现出很多人的影子。因自己而丧命的吴恒、被父亲谪贬到蛮荒之地的下属,还有很多人……
不管自己多么失意,甚至低落入尘埃里,似乎总有一股温柔的力量包覆着自己,不计回报得失地托着他前行。
“对不起。”他抬眸,温和沉声道。
“又对不起……”邹准无奈笑起来,这话从小到大从好友口中不知听了多少回了,“你是从小欠我们的了?傻不傻,是你自己要别人跟着你了?”
“你就放心吧。其实,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动物。比如本人,”邹准眉飞色舞指指自己,“哪天若觉得捞不着什么甜头了,到时候脚底抹油,溜得比谁都快。”
朱景深忍俊不禁,却也知道好友自损只是为了让他心里好受些。
他伸出渐渐恢复气力的手,在空中试着握了握。
月色皎洁,雨后晴日的初秋夜幕终于垂下。
“事到如今,我不知道还能不能成功……”月光落在他一双明秀的眼眸中,沉静似海,包裹着淡淡的忧伤,“但我有预感,早晚还是会让你们失望的。”
说到底,自己不过是个自私自利的人啊。
“何人不自私?”平时习惯了嘻哈的邹大人忽而沉下脸色,竟像个稳重的兄长,意味深长道,“有时候我甚至常想,若这世上有更多的长辈能承认自己的自私,而不是坚称是为了小辈好;若那些个帝王将相能承认自己所作所为是出于私欲,而不是口口声声说是为了什么家国大义——到那一日,世界才能变得真正清明了。”
两人相视而笑。
看好友急着好起来回朝,又听他在床上与自己说了这么一番话,邹准心中暗暗一紧,不知不觉将自言自语脱口而出:“你不会是……”
“什么?”
“没……没什么。”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,邹准摇摇头,只给了一个兄长般的微笑。
邹准知好友心中所爱,还有他自小立下的理想。谁都有追求自己人生的权利。若以自己的私欲用冠冕堂皇的理由包装,不论那理由是什么,去绑架他的人生,不仅自私透顶,而且卑鄙无耻。
所以,对于去不去争那皇位,他并不会去规劝好友,也不会旁敲侧击地去暗示。好友有他自己的选择,而他要做的,就是去支持。那样就够了。
朱景深躺在床上,与好友闲聊家常起来:“你上次说你父亲在东海看中了一块地?”
“是啊,”谈到自己那吊儿郎当的父亲,邹准话头说个没完,“老爷子在长姐姐夫家一赖就是数月大半年,成天好吃好喝游山玩水。要不是姐夫脾气好,哪能忍得了那对父女俩?东海那儿什么都好,就是民风和中原太不一样了,不过老爷子特别喜欢都不爱回来了。而且在东海女人地位高,若不是嫁到那儿,像我姐那人在中原岂不是要憋屈死?”ýáńbkj.ćőm
朱景深笑着听好友瞎扯。邹准在自己面前,话一向比人前多,也丝毫不在意平日里悉心打造的高大儒雅的户部邹大人的形象。
虽然邹准母亲在他年少时就不幸病逝,但他有一个大大咧咧的父亲,还有强悍管束他的长姐,三人虽然吵吵闹闹,但却亲密无间。
朱景深知道,自己从小是羡慕好友那样的家庭的。每每听邹准埋怨地说着家事,他面带沉溺的笑容,好像自己也能分享到一些温暖似的。
话说回来,邹准小时候可不是这样的。读书做事都一板一眼,活脱脱一个朝廷的未来栋梁。直至长姐远嫁后,或许是内心深处被压抑的那个坏小孩终于得以复苏反弹,乃至画风突变,放浪形骸,如今越发长歪了。
边聊着父亲的事,邹准正想说,其实父亲近日人应该已经从东海出发了。可刚要说,忽然想起之前发生的事,他一时愣在床边,微微失神。
夏日祭典那晚,他们去慕府玩乐。那时,慕如烟安排了她与自己短暂的单独谈话。
“你这次回国都,究竟什么目的?”那时他掐着她的咽喉,企图以突如其来的恶行来试探。
“我这次回国都的确是有目的。”假山月影下,她脸色沉静,目光清冷,朱唇淡淡开启,“我的目的,和你的一样。”
那之后,两人还悄悄说了些话,至今想来还会令他心生忧虑,所以他并未给出答复。
其中有一句便是她玩笑似的嘱咐:“可以让你父亲,收拾收拾,回来了。”
眼下,月色幽淡,他望着好友躺在床上依旧憔悴,那一双秀目在月下纯净如水,似有忧愁。
*
邹准已经回去了,夜空月影流转,时光如水温柔。
朱景深依旧躺在床上,伸手在半空中,抓不住绝美的月光。
胸口还会隐隐作痛,那不是剑伤,而是前日听到慕如烟死讯时血液汹涌撕裂肺腑时残留的记忆。
这几日在床上,他睁眼闭眼,常常会回想到,那日刺客挥剑来袭时,他紧紧抱住昏过去的慕如烟的那一刻。
当时他再无他法,只好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挡。
可那又有什么意义呢?若不是凤影及时赶到,即使他万箭穿心,怀中人也不会因此得救。
一想到此,那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就会折磨他,让他痛恨并且看不起自己。
他内心甚至有一丝庆幸,庆幸那时慕如烟已经晕过去了,才没有看到他那样软弱无能的一刻。
“一个皇子若不懂得去争那至尊的宝座,又怎么可能争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?”
前日在紫微殿上与父亲对峙,父亲破天荒对自己说了很多话。这一句,他向来不屑一顾。
可对于另一句,他却无法反驳:
“连自己都保护不了,又何谈去保护心中所爱?”
那一瞬他忽然分不清,自己究竟是更懂父亲,还是更不懂了。
而今清冷月下,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觉醒,还是堕落。
修长的秀手伸在半空,虽抓不住月光,但月色在指尖流淌缱绻,若即若离,它的美与任何人无关。
从前他自掩耳目,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,可如今也不得不去想。
万一,万一有那一天……
若不能拥有她,也要让她平安幸福。
即便那时,自己已经变成魔鬼。
*
夜深了,慕如烟出了房门没走几步,凤影便不知从何处冒出来,已立在眼前。
“……”
两人无言对立。慕如烟静静望见月光照在他的假面上。
从前在军中习惯了他的守护,这阵子回到南都独来独往,而今对他的随身护卫,反倒有些不习惯了。
这阵子自己东闯西撞,虽然时常遇险,但也乐得自在。但不论是表兄还是素羽,都已经念叨了着实好久。她自己也知道,不能再如此任性,以至于让家人们对她的出行安危再时时忧心忡忡了。
“我……”慕如烟抬眼望向头顶月光,尴尬盘算着:自己是要说谎呢、还是说谎呢、还是说谎呢……
可是,大半夜穿着外出的衣服,说是去清漪园池边闲情散步赏月听风……
就算她拉得下厚脸皮说,眼前那人也不会信啊……
凤影静静望了会儿眼前的慕如烟。
身子刚好,武功却还没恢复。所有大门小门都被朱荃派人严加防守……你这到底是要怎么翻/墙呢?
假面后微笑暗叹一声,装作什么也没注意到,只轻声说:“秋夜风大,我去给你取件披风。”
“哦……”慕如烟愣在原地,恍惚地望着天上的月。
“等一下。”她想了想,还是叫住身后的凤影,目光沉了下来,缓缓道,“算了。”
迷一样的月色,流转缱绻,若即若离。莫不是今夜的月色惶惑了人。
我在做些什么呀……
她定了定心神,便转过身去,回了房间。
房门关上,绝美的月色如静水流光,默默爬在门上,被挡在了外头。
*
“即便这世上有其他人可以说如烟自私,就你杜若没有这个资格!你不知道她为了你,从小——”
月色下,杜若今夜在太医院当夜值。她坐在桌前,手托下颚,心思烦乱,耳畔反反复复响起的是白天朱荃厉声说的话。
那话让她心神不宁,仔细回想小时候的种种,很多蛛丝马迹其实有迹可循,只是太过熟悉、太过理所当然,以至于被忽略了罢了。
比如,她从小能感觉得到,母亲隐隐地惧怕着太后。特别是固伦公主人不在南都的时候,母亲更是谨小慎微。
母亲曾经对她说过:“固伦公主是母亲的倚靠。”
她一直以为那句话很抽象,指的是两人间的友情。
自然是友情……那不然呢?
就像对待杜若一样,太后对她母亲也一直很冷淡,从不让她为自己看诊。可杜若记得有一次,唯一的一次,太后竟对母亲下了赏赐。
那是慕如烟对老太太撒娇说,多亏自己平日喝了杜若母亲调配的补药,体质很好,以至于刚染的风寒迅速便愈了。老太太当时一高兴,眉头喜展:“赏!”
杜若看着诡秘的月光落在太医院的桌上,心里越来越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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