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仙最后还是输了。
其实这结果也不是很能站得住脚,观众近距离围观这堪比好莱坞大片特效的巫术,前有邓有福请长白山柳坤生上身,后有王大小姐开鬼门关,无数只鬼手从门后汹涌而出,鬼声凄厉阴森。
前排观众拢紧了领口抖了抖,打个喷嚏道:“卧槽,还是3D的!”
壮着胆子伸手摸了摸,明明没有实体,却仿佛极度深寒似的,生生冷到人心口去,吓得他立刻缩回手,哈利波特里的噬魂怪也不过如此吧。
而且还像噬魂怪一样往观众台去了!
还是真的开始攻击那种!
王也早在她抬起左手就开始提高警惕,眼下更是不顾规则直接脚尖一点飞掠至她身边,攥住她肩膀,“王仙?收手啊王仙!”
“……”
女人皱起英气的眉,眼神望着他,又好像虚空着寻不到一个焦点。慢慢放下手,诡魅的赤红混入几缕黑气,她突然皱眉有些痛苦道:“王、王也?”
“祖宗!你着心魔的道了!”
王也急得要咬碎一口牙齿,而她仿佛听懂了,又像根本不明白现在的情景,而后有些难以忍受地按住头,她、她不是应该正比赛呢吗?怎么周围好吵闹?眼角模糊瞥见连老天师都下了场,还有四处哀嚎的鬼影。
鬼影?!
她立刻弹起,却在下一秒力竭狼狈跌入另一个温暖的怀抱,几乎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,王仙眼底泛起血丝,揪住王也道袍,咬牙道:“鬼门开了就只能我关上!”可她现在没有力气。
“王也,你用炁强行刺激我玉枕、灵犀几处大穴!”
“你疯了吗?”
眼下哪里是能留给她逞强的时候,王也抄腿弯将人抱起,脸难得冷下来。他看了看四周,老天师金光浑厚,下场后几个瞬息就控制住现场,想来问题应当还不大。
他也终于松了口气,声音染上温度,“我送你去后山,这里暂时有老天师。”
“后山你个头啦!死灵不是问题,关键是鬼门!”
真要急死她了,王仙踢着腿重新站到地上,又腿一软倒回去。果然,即使老天师有神鬼莫测之力连灵体都能轰飞,但她不出手,鬼门不关的话,死灵永远源源不断。
王也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,可是强行刺激周身大穴,无异于饮鸩止渴,难道就不能有其他办法吗?
“小王也,你就按照她说的做。”
一片道袍飘落至二人跟前,老天师手背在身后,“鬼门这东西,确实只能由开启者关上的。”
王也心里咯噔一下,既然老天师都已经发话,王仙望向他的目光就更热切了,热的叫他心底骤然紧缩发酸。王仙又看了眼那大敞的门,如果不是老天师出手及时,要是伤到了无辜群众她真要恨死自己。
思考时被连点了后肩处几个用以刺激的穴位,她惊讶回头,男人眼神藏在低敛着的睫毛下,叫人也看不真切,可是生气也只能日后哄了,力量涌动的同时喉咙也冒出一股甜腥。
“对不住了,王也。”
她勉力咽下好让眼前人别过于担心,然后就左右手掐诀将阵势收了回来。
鬼门缓缓阖上,连带着剩余几只还叫嚣的鬼影,那仿佛来自地狱的黑暗也一点点缩小,最终消失在半空。
属于她的罗天大醮也就此落幕了。
王仙回头想对王也挤出一个笑,还没等哄人的话说出口,她就又回到那个有着轻微檀香味的怀抱里。
视线最后是王也似乎很着急喊着她名字的口型,她真是累极了,想叫他别担心,但是最后,她连小声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。
王仙比冯宝宝先倒下,所以她输了。
38.
王大小姐倒了,罗天大醮该继续的还得继续,就像这龙虎局,每个人都是维持这盘棋运转下去的小小棋子,没有主角,人人都是参与者。
下一场冯宝宝听徐三的安排假意输给王也,这么明显的假打观众也没啥太大反应,大家注意力全被拘灵遣将吸走了,至今还念念不忘“噬魂怪”那逼真阴森的特效。
坊间传言那叫黄泉积魂破的阵法是真真正正的鬼门,鬼门关一开,地狱的小鬼全跑出来。
「天爷!那我先前接触的岂不是真正的小鬼?
……呵呵,贯通阴阳了都,这群修道的也太离谱了吧!
南无阿弥陀佛、南无阿弥陀佛……」
王仙那一局的后劲直叫观众半决赛还未缓过来,至于比赛,除非天师之位落下帷幕,否则没有哪一场能比拘灵遣将更带劲了。
据说那天之后,山下道馆的护身符生意莫名好了起来。
只要众人目光别落在自己身上,张楚岚就能松口气。这一天他早早来到比赛场,托王小姐福,这一局的观众也不至于跟之前一样对他喊打喊杀的了,或者说,比起炁体源流,大家开始更好奇王也道长,这个传说中王大小姐背后的男人了。
而王也呢?
他一身素蓝道袍,来得比张楚岚还早,挎着肩盘腿坐在正中央,等荣山道长喊了比赛开始,张楚岚犹豫不已自己是否该率先攻上去时,他才懒洋洋掀起眼帘,瞟一眼那炁体源流。
“别打啦,咱是道士又不是战士,这一局就比比打坐的功夫好了。”说着还打了呵欠,捶捶腰感慨老了老了。
张楚岚一愣,这躺赢是不是有点过于明显?要不是受益的人是他自己,他也觉得这四进二送得也太轻而易举了吧?
不过几日的功夫,王也道长眼底青黑比初见还可怕。但既然对方开了口,张楚岚自然就敢大大方方坐对面了。
无视身后哗然的观众席,他摆好姿势好奇询问,“王道长,请问王小姐现在怎么样了?”
那天就见着王也把人急急抱走的背影,他跟王仙也算讲过话的情分,王小姐突然倒地,上次篝火晚会的几个年轻人也都很担心,可是十佬把守住房门不许任何人探望,张楚岚也只得作罢。
“还没醒呐。”挥手打断四叶头就要继续问下去的势头,王道长笑道,“别担心这个了,嗐,真要有事,我也不在这跟你扯皮了,你那边儿那位冯小姐没被误伤吧?”
宝儿姐?
张楚岚陷入回忆——
「早嗦咯我机智一批,小鬼粗来窝就跑咯。」
“宝儿姐她,日子过得比咱俩都滋润吧……”
想到那位说得好听叫赤子之心的大姐,王也觉得问出这话的自己够蠢得,但不问也不行啊,万一真出了什么事,王仙那边再自责老半天的。
想想自己这两天过得,没日没夜待在她内景里。
祖宗!王大小姐就是他上辈子的祖宗!
不过也算有得有失吧,他那天把人送到山上的厢房,虽然很快就被紧随其后的王蔼老爷子给赶走了。
那老爷子瞧他可不是善眼呐,王也是出家又不是人傻,老人家会想些什么……啧,他还挺门儿清的。可这都什么关头了啊?王仙她晕倒了哇!
他把她抱在怀里时,她就跟睡着了一样一动不动。她竟然还跟最后一面时那么轻!他抱着她,手指正好抵住她的膝盖骨,叫人疑心这人是不是连骨头都消减了。
可她不是睡着,小小白白的一张脸上,强行收阵而遭到反噬的血像殷红的溪流,沿着嘴角缓缓流下。这是显而易见的内伤,五脏六腑的事,需得温养着,人才能好利索,可前提她得先醒啊!
王也事后厚着脸皮跑去老天师那打探病情,却只得到了摇头叹息,老天师说王仙是情志不畅,郁结入心,时候久了,才会在一次切磋中被心魔窜入。
好家伙,他差点没把这八个字儿跟王仙对上号,这姑娘就没沾着名字里的半点仙气儿,按金元元话讲,就是行走的傻白甜,人形的棉花糖,她怎么就……
她……
王也愣住了。
时光苍苍莽莽,十年前她近乎破碎的声音,十年后她见着风后奇门于他脚底现世后,那抹不掉的十个指印。
而等他费了老大劲儿钻进王仙的鸿蒙内景,王也才彻底明白老天师所说的,情志不畅、郁结入心。
王仙的内景就像个电视连视剧,永远只有一集的那种,从她每天起床睁眼到夜幕低垂。和家人一块儿吃早饭,和他一起上学,和刘牧之他们的朋三友四压北京城。
然后,再换着法儿死。
而且王仙大约真被他的风后奇门给惊着了,这两天的内景电视剧男主显而易见,王也都看蒙了都,这哪是什么鸿蒙内景啊,改成王也的一千种死法算了,还都是在千钧一发之际,女主没能救得了男主的内种,看得围观的王道长——我看不懂,但我深受震撼。
他简直哭笑不得,可偏偏又是个聪明人。
最近一次更新是她帮着内景中的“王也”拦下几路打手,一番眼花缭乱之下,王道长才惊觉罗天大醮上,王仙还是压住了自己,豁出去的拘灵遣将是可怕的。想想也对,人怎么跟灵斗呢?饶是这样,她也费了大劲,带着一身伤准备追上他。
王也“唉”得叹了气,他已经不想看接下去的桥段了。
无非是风后奇门的心法被夺,“他”自个儿又死了呗。
但他已经无法忍受站在友人尸体前的王仙了,他甚至不忍去想,从见证家人朋友死亡,那一瞬的崩溃大哭,到现在只会蹲在“他”身边直愣愣地看,王仙独自度过了多少夜晚。
情志不畅、郁结入心。
八奇技!
是了,钻进王仙内景的这两天,他终于给科普上这个冷门知识了。八奇技,传闻当中与甲申之乱息息相关的八奇技,叫王仙害怕至今的东西,一旦现世,真的能叫其他异人疯狂成这样吗?几乎她内景中每个人的死,都和八奇技有直接间接的关系。
“王仙。”
他走过去,把那茫然不知所措的姑娘头按在胸口。
在这种时刻,除了抱抱对方,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。
现在他来劝张楚岚,这货比王仙鬼精得多,一点就透。王道长感慨,聪明人就是好沟通啊,然后拍拍道袍甩袖离场。
张楚岚赢得一头雾水,“王道长,这就算结束了?”
王也没理他,反而笑着冲台上皱眉的荣山道长作揖行礼,“荣山师兄,这不明摆着吗,我是熬不过新时代的小年轻咯,昨晚眼睁了一宿,实在撑不住了。”
荣山道长没戳穿他这显而易见的谎言,哼唧一声,斜眼朝打圆场的碧莲嘀咕,“竟然又躺赢……”
接下来的事他就管不着咯。
王也加快步伐,照例朝王仙的房间溜达一圈。屋外翠鸟啼鸣,他晃过看守的黑衣人,龙须须被风扬在空中,轻轻巧巧就钻进来。
道士的床不叫||床,得叫炕,硬巴巴的怪不舒服,也得亏王大小姐打小就不讲究,脸色倒是比先前好一些了。他看这被角都严严实实,没给他发挥的余地,就自顾自倒了两杯水,一杯给自己,一杯搁在对面。
水杯搁在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,他盯着床上姑娘的素颜,半晌轻轻道:
“醒醒啦,姑奶奶,我算出来你今儿个醒啦。”
女孩轻薄的眼皮颤了颤,片刻之后,多日不曾进食而裂出几道口子的嘴唇也颤一下,王仙还是闭眼,却已然能听见一道细弱的女声了,“你这个该死的,倒是在我面前直接承认术士的身份了。那你有没有算到我接下来要做的事?”
王也凑过去,笑了,“还有精神骂人呢?不错不错,看来恢复得挺好。”
接着又叹气,“您猜怎么着,我还真算出了一些。”
王仙:“哦?那你讲。”奇书屋
她睁眼准备听这该死的道士能说出什么花样来,她想了好多好多,都是这人准备怎么糊弄的场景,结果都不是。
王也挠了挠脑袋,猛踢一个直球:
“风后奇门,我在武当的第二个师傅,教给我的就是风后奇门。”
真真是掷地有声,她猛然间瞪大了眼。王也耿直到叫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,有种还是很恍惚的错觉。三秒钟后,这人还青着眼底冲着她微笑,王仙眼圈就刷得红了,她二十几年的前半生就哭过一次,是从遇见王也开始,从此所有的眼泪都跟他有关。
可是说来奇怪,等王也真的承认自个儿已经一脚踏入八奇技的圈子了,她绝望又震惊,震惊之余,还从心底升起一股该来的总会来的释然之感。
看着她脸上的挣扎,王也很歉疚,“王仙,事情还不到你想得那样……”
“你以为我内景之中想得那些纯粹是自己吓自己吗?”
王仙避开对方欲抹掉她脸上泪珠的动作,勉力靠着床头坐起来。
又想起来一件事,“外面的人听不到咱们讲话吧?”
“我开了奇门阵,没人能听见。”
听着怪自信的,王仙就控制不住地阴阳怪气“哼”了一声,“还挺运用自如。”
“嗐,反正就,学得就那样。”
他拿来那杯水,讨好似的递过来,站在床边伏低做小的模样看得王仙心里又是一酸。王也脾气一直都好,山上的几年更是被打磨成一块温润的美玉。君子端方,谦谦如玉。她终于有时间在阔别了十年后再仔细端详这张脸,王也察觉到她的意图,不太好意思地摸了摸脸颊,“你喝水呀,先喝水……老盯着我算什么事儿啊,我又不能跑了。”
王仙受不得跑这个字眼,让人联想到逃命奔波,风餐露宿,眼泪又掉下来了,“你继承了风后奇门,清楚自己以后要面对的是什么吗?”她轻声问道。
“我都明白。”
“你明白什么?”
王仙咬住下唇,透过泪珠看他模糊的轮廓,“你的老庄、你的清净地,你思来想去了那么久才决定要摈弃的俗世,你是要再回来吗,王也?”
他没再应声,只回以坚定的目光。王仙一见着他,就知道这人要说什么的了,她早早就明白,王也是个多么固执的人啊,可是理由呢?促使这个固执的人放弃武当山上的一抹晴空,踏入这龙虎局的理由呢?
既然确定了他就是风后奇门,萦绕在她心上的疑惑就只剩这一个了,王仙仰起头,等着听那促使王也下山的答案,瞧瞧是不是也能说服自己。
结果双方默然了许久。
王仙目光中添上疑惑,阳光顺着窗棂间的缝隙斜斜映射过来,照亮王也握成拳头的手,他的眼也藏在背光处,使原本清晰的糖稀色转为凝重。
——你管这些干什么呐?
王也想说:你怎么不看看内景中的自己?天天为了别人拼来拼去的,你……
——你不要把别人背在身上。
——谁都不会死的,王仙。
“你说啊,王也。”
轻声催促的女人眼里还带有悲伤的泪光。
越发和十年前意气风发的脸重叠在一起,截然不同的两种状态叫人恍惚时光荏苒所带来的倒错、割裂之感。王也一个晃神,想起他第一次问炁体源流的那个夜晚。
气血倒流、奔涌沸腾。
他废了半条命,才在术士挣扎得来的半条缝隙间,窥见将乱的天机。
王也不是那种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性格,更没有那样的觉悟。人生啊,左右逃不过顺流而下,他都已经出世了哎!
可谁让那么巧,他当上术士卜算的第一个天机,就是一场乱局呢?
这麻烦都要骑脸了,总不能不解决吧?
于是乎……
也不是很刻意……
反正就……
理由讲出来显得他怪自不量力的,说来惭愧,他劝了张楚岚半天,结果一个听他的都没有,反而把风后奇门暴露了。
王道长尴尬到想要抬手摸摸后脑勺,见王仙怔愣着不接话,他试着为自己辩解两句,“也不是我故意暴露的啊,那个诸葛……”
水杯掉在床上晕湿了大片的被褥,王仙猛得抱住王也:
“你这个笨蛋!”
都已经出世了为什么还要入世啊!
天下苍生关你屁事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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