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车左右无人,只有前面坐着一个冷脸侍卫,散发出不好惹的气息。
大路一片平坦,风过去后,就添了沙砾。
阮傅一会儿垂眸看手,一会儿侧头逗鸟,视线来回掠过时,总是一转过祁宴他们的方向,就迅速移开了,从不停留。
祁宴的表情没有任何一丝变化,全当是没发觉。
凌雨桐却忍不住。
她轻轻挠了挠脸,还是唤道:“阮医师。”
阮傅扭过头,看起来十分自然。
“怎么了?”
凌雨桐默了一瞬。
“……”
若不是她足够熟悉他的一些微表情,恐怕这会儿还真的会被他唬到。
视线余光瞥过祁宴,她心道,阮傅一定是发觉了吧?
那,其实承认也没什么关系。
“就是……”
“我和祁宴在一起了,想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你知道。”
她嗓音轻轻的,却说得郑重、认真。
不止正对着她的阮傅,就连祁宴也不禁一怔。
继而,嘴角不自觉勾起。
阮傅:“……”
他一时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,只能不看祁宴,只对着凌雨桐点头,严肃道:“嗯,我知道了。”
祝福的话,当着两人面,还真的说不出来……
凌雨桐被他严肃的表情搞得一怔。
她忍不住笑了,想起阮傅脾性,当下也不难为他,就也点了点头。
这般有点奇怪的气氛,是被祁宴暖好的。
他垂了眸,格外自然地拉住凌雨桐的手,口中十分自然地问起了南疆的事。
他没有再专门表明一番对这段感情的决心,但实际行动已经在细节里将他的真心都展现了出来。
阮傅看在眼里,也接过他的话头,说起他对南疆的见闻。
“虽然蛊术最好的方法是找到蛊师来解,但南疆地域广博,蛊师难寻,若我们实在找不到……也不是没有后备的办法。”
“南疆有一个势力,叫药谷。”
凌雨桐一下子捏紧手。
药谷……
祁宴发觉她的异样,低问:“怎么了?”
凌雨桐抿唇,顿了下,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。
阮傅看见这个令牌的瞬间就瞳孔一缩。
“药谷通行令!?”
“这东西你从何得来?”
凌雨桐垂眸。
掌心的令牌上纹样是两条交缠在一起的小蛇,颇有几分邪异的美,不似正派之物。
她忽然想到之前曾拿这个令牌吓唬钱袋子,好像收获了格外不一样的信息。
“是我父母留给我的东西。”
阮傅一滞。
他眼神颤动,一时惊讶,没对上话来。
凌雨桐掌心收紧,低声道:“总归,若真要用后备方法,去药谷的话,我这个令牌是能派上用场的。”
阮傅点头。
凌雨桐将令牌收好,闭了闭眼。
她的疲惫被祁宴第一时间捕捉到,祁宴从旁拿了披风搭在她身上,轻声道:“睡儿吧。”
温暖又熟悉的气息围绕在身侧,她的眼皮子忽然就沉了,不一会儿呼吸就均匀了下来。
马车慢悠悠地赶路,马蹄踩在沙地上,发出“嗒嗒”的声音。
……
赵夫人抬眼看了下祁家的门头。
风拂过时,两边挂着的灯笼一晃一晃,有几分生趣。
她咬着牙,整理了下表情,就上前敲门。
片刻后,门开了条缝隙,露出管家的身影。
“我要见姑母。”
赵夫人已经尽量平淡了语气,但管家这么些年来见过无数人,又怎会看不清楚她一个妇人的心思。
这是来向长辈兴师问罪呀。
谁给她的胆子?
不过,管家并没有将心情表现在脸上,而是低头平常道:“夫人稍等,我去通报一声。”
谁知,他这话一出,赵夫人瞬间就变了脸色。
她不满道:“自家人见面,为何还要通报?”
“我就是要见姑母,你让开!”
话落,她直接就要去推管家。
管家猝不及防,险些被她推得一个趔趄。
好在他及时就站正了,一双虎目看着赵夫人,不怒自威。
赵夫人一对上他的眼神,心里跳跃的心思就是一缩。
她努努嘴:“我又没使多大的劲儿,你干嘛用这种表情看着我……”
“真不吉利。”
她小声嘟囔着,以为管家不会听见。
管家眼里划过一丝厌烦,虽然没对她摆脸,但眼里的客气却是又散了点。
他不愿理会这个没有分寸的妇人,转身要去通报。
但下一秒,迎面就听见老夫人的声音,苍老威严。
“谁在门口喧哗?”
赵夫人听见这声音,顿时就变了一副脸。
她抬起袖子就给自己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,语气委屈怨念至极。
“姑母!您可得为我们家流光做主啊!”
“三公子可太过分了,竟是直接冲到我们家要掐死流光啊!!!”
因情绪太过激动,她的尾音都带着一丝颤。
百转千回的,是扑面而来的怨念。
祁老夫人眉头一皱,嘴角一抿,看表情不知是信了,还是没信。
赵夫人见状,忙收了自己浮夸的面部表情,垂下头佯装抹眼泪。
“姑母,我就这一个儿子,他要是出点什么三长两短,我可怎么活呀!”
她还有下文要诉,就听祁老夫人一句话呛白回去。
“怎么?泽楷是把流光掐死了吗?”
“你跑来哭丧来了?”
赵夫人被怼得一僵。
她下意识就仰头否认:“那当然不能了!我及时出现,拦住了祁泽楷的动作,流光自然被我解救下来。”
“您怎么能这么说话呢,我怎会是来哭丧的?”
她还委屈上了。
祁老夫人眼一横,面无表情:“那就别哭哭啼啼的,好好说话,把一切都本本分分道来,若有添油加醋,就别怪姑母不客气,要赶人了!”
她的语调凌厉起来,直叫赵夫人打了个哆嗦!
赵夫人更不乐意了,但碍于姑母气势,还是低低开口叙述。
她倒也不算添油加醋,但说的严重程度却是翻了几倍。
祁老夫人挑眉,不甚相信。
“你说,泽楷要对流光下杀手?”
“是啊!那掐在我儿脖子上的手,我可是看得真真的!”
“为什么呢?”
赵夫人一滞。
她被问得愣住了,瞪着大眼,好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。
“这……他们年轻人之间的恩怨,我一个妇人家,我怎么知道……”
“你不知道,就来找我兴师问罪?”
祁老夫人眼角的细纹看起来都冷厉了不少。
“不,没有……我只是想让姑母为我家流光做主,问问三公子,到底为何要那样……”
顶着祁老夫人的眼神,赵夫人越说越是气弱,说到后面,肩膀都要缩起来了。
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……就这般低微。
“呵。”
直到头顶响起姑母的冷笑,她狠狠打了个寒颤,才……陡然明白了为什么。
在家族中,姑母的威严就像阴影一样笼罩在他们头上。
谁都怕。
若是武宣在,她或许还不是姑母攻击的直接对象,可现下只有她一个人,姑母不怼她怼谁呢。
但她真的是来诉苦的啊!
祁老夫人道:“管家,派人去把泽楷请过来。”
“有什么,咱们都当面对质。”
“说清楚,说明白了,也免得什么聒噪的鸟儿都敢往屋里头乱飞,不守规矩!”
赵夫人狠狠一颤,头垂得更低。
唇被她咬得死紧,都尝到了血腥味。
“不守规矩”四个大字像山一样,压在她心头,她垂着眼睛,心中的情绪几乎堆积到一个峰值。
姑母她,怎么能如此不分青红皂白,就把错先行扣在了她头上!
祁泽楷来得很快。
他冷着脸,一来就将那天发生的事里里外外讲了个明白,然后,赵夫人的脸一整个煞白。
身子摇摇欲坠,不敢置信地瞪大眼。
“怎会?”
她家流光绝不是那样不分是非之人!
祁泽楷沉着脸:“既然夫人来了,那晚辈也有一句话请夫人转达。”
“常在河边走,哪有不湿鞋?你既然认准了拉帮结派、睁眼当瞎子才能在朝堂之上走远,那你我就不是同路人,从此便割袍断义,你走你的路,我过我的桥!”
“而茯苓,我坚信一定会找到她。”
话落,他眼神一狠,直接拽着袍角就扯下了一道,抬手,任由那片布角掉落在地。
袍子轻飘飘的,就如他们的同袍之情,一同随风坠地,不会被拾起。
在场之人无不瞳孔一缩。
其中赵夫人的反应最为剧烈。
她的表情有一瞬间就空白了,视线呆愣地随着飘落的袍角移动到地上,不发一语。
祁老夫人也一下子沉了脸。
泽楷是她的孙子,她怎会听不懂他语气中的气恼和深深的失望?
武流光,真是好样的!
她难掩担心的目光被祁泽楷发觉,他走过来,勾起一个如常的笑,搀扶着她的手臂。
“祖母,不必担心我,我会解决好一切的。”
“这几日天寒了,您要多注意休息。”
“雨桐和四弟远在北疆,也定是念着您的,您要保重身体。”
祁老夫人深深地看了祁泽楷一眼。
她心中叹气。
世事无常,昔日心性最为纯澈的泽楷,现在也成熟成了如今模样,有几分陌生,但更多却是心疼和深深的无奈。
她终是开口:“既已割袍断义,那就得其本人亲自知晓才可。”
“管家,你去安排赵夫人,带着那片袍角,务必亲手交到武流光手上。”
“是!”
管家转身离去。
祁泽楷有几分怔愣地看着祖母:“祖母,为何……”
祁老夫人的眼里含着某种经过风霜的透彻感。
她缓缓道:“此番,是做给他身后的人看的。”
“唐家虽是小家族,但也不是一个几品的年轻官员敢判全家处刑的。既然唐家有几分的可能能被放过,那就是他身后的人……给了他彻底除掉这几分可能的信号。”
祁泽楷眸中一痛。
他闭上了眼。
唐家的惨状在他脑海一遍遍回放,那般历历在目,令他窒息。
茯苓……到底在哪……
*
“你到底知不知道他被关押在哪儿了?”
编号三眉宇间已经带了几分不耐,活动着肩颈,分外不爽。
他已经跟着钱袋子在营帐外头绕了几天了,但不但没有丝毫收获,还跟营帐的那些将士干了几架。
那些发现他们的将士,一个个攻势都像疯狗一样,逮着人就咬,而每次钱袋子脚底抹油,溜得比谁都快!
“急什么?”
“再等我侦查完这个地方,就能确定到底在哪儿了。”
“你留神,别让那些疯狗再发现我们,不然,你又有得忙了。”
编号三:“……”
……听见这话,他简直想给钱袋子一刀!
但他最终眯了眯眼,忍下了。
只要找到喻南寻并救了对方,他想杀谁不能杀,还怕眼前这个人?
而在他前面,看似放心地把后背交给他的人,实际则是暗中紧紧绷着身体,感受着身后的人杀意缓缓变淡,直到虚无,他才放松一点。
嘴角嘚瑟地勾了勾。
看来,他所料没错。
编号三根本不会对他动手,或者说是……在他带着对方找到喻南寻之前,对方都不会对他动手。
好啊,那就狠狠报一番……被强迫之仇吧。
*
凌雨桐忽然惊醒。
她的忽然动作引起祁宴注意,祁宴刚要和她说话,就被她一把抱住。
腰上缠着柔软的手,和馨香的她。
他心猿意马一瞬,然后立即收敛思绪。
“怎么了?”
询问的语调格外温柔,凌雨桐摇摇头,埋在他怀里不说话,静静平复着被噩梦吓得心脏狂跳的心情。
她不想说,他自然也不会追问。
安静的时光在流淌着,外面只有风的声音,了无人烟。
凌雨桐轻轻松开了他,这时才后知后觉地红了脸。
她发觉,自己最近确实情绪化了一些。
要改。
她仰头深深地看了祁宴一眼,心中万般庆幸,自己选择及时回应他的心意,而不是困宥在自己的身体状态上,对他敬而远之。
她做了个梦。
那个梦的内容……让她不愿意再回想,也是她不敢面对的噩梦。
她有些过于安静了。
祁宴担心地垂眸,黑瞳里似倒映着流光,温柔地包裹着她。
她心里一松,忍不住就小声把梦境告诉了他。
“不会的。”
温暖怀抱袭来的同时,耳边响起他磁性的嗓音,酥酥的,惹得她耳朵有点痒。
“……”
一边是极致温馨,一边就是极致的沉默。
阮傅闭了闭眼,将已经缓慢磨蹭到帘子口的身体,直接塞到了外面的座位上。
一扭头,墨白正架着马车,一脸严肃。
阮傅默默咽下到喉间的寒暄,被风吹得默默裹紧了披风,看着前面的一片苍茫,无言。
再行五十里,他们就能出了北疆,抵达南疆的地域了。
那里迎接他们的,还不知是什么牛鬼蛇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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