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也曾想过要放弃，她甚至都已经收拾好了包袱，却在跨出房门时再次看见院中绿冠成荫的月桂后忽然醍醐灌顶。
她想起在花船时那些所谓贵客轻佻淫欲的眼神，想起在王家遭受的所有屈辱和不公，原本已经跨出的一只脚又坚定地退了回去。
若是今日她跨出这道门槛，此生便注定低贱如泥。
倒不如再忍忍。
让虞星儿万万没想到的是，三日后宫里就来人了。这次除了侍香侍琴，还有一位教习管事。
虞星儿并不傻，相反她有野心有计谋，她什么都没有问，每日勤勉学习，别人一个月才能学好的规矩她半个月就学会了，就连一向挑剔的教习掌事都对她赞许有加。
学好宫规的第二日，侍香侍琴又出现在了行宫，这次她终于可以堂堂正正从这华丽的牢笼出来了。
入了大晋皇宫，虞星儿对这人间富贵又有了不一样的感悟，单单太极殿一座殿宇就高过了她生平所见。
她爱慕的少年君王掌管着这里所有人的生杀大权，整座王宫都围绕着他的喜怒哀乐。
她原以为君王召她回宫是有意于她，没想到她也只是被安排在太极殿负责洒扫，平日里便是看他一眼也要隔着重重殿宇。
但她从未气馁。
她知道司马昱每日入夜都喜欢在书房画画，有时一画就是深夜，她也不睡，抱着殿宇冰冷的石柱在殿外一守就是一夜。
宫里多的是想凭借美貌爬上君王榻的侍女，福生因着在御前当差将这一切看在眼里，但本着多一事不如的原则他也不拆穿。
或许是皇天不负有心人，虞星儿很快又等来了她的第二次机会。
那日，适逢司马昱画的入迷忘了时间，福生乖觉不待君王出声便先出了殿寻人，没曾想虞星儿更是体贴，一早便做好了茶果子，手里还端着一盏香茗。
福生犹豫了片刻，将食盒里的果子捻了小块往嘴里送，虞星儿刚想阻止，福生又淌了些茶水捧在掌心。
“当心烫。”
福生手心被烫红了却满不在意，“虞娘子莫怪，这样对你我都好。”
虞星儿这才反应过来福生是在试毒，她怯怯点了点头，“是我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，福掌事莫怪。”
福生站了一会儿并未察觉异样，便朝虞星儿点了点头，转身进了内殿。
司马昱已经搁了笔，正欲召人福生便拎着食盒小心翼翼走了进来。
“君上，可要用些小点心？”
司马昱扬了扬眉，点头。
福生毕恭毕敬上前，将点心和热茶奉上。
司马昱扫了一眼，目光停在福生嘴角残留的糕屑上。
福生只觉得头皮发麻，立马跪地求饶，“君王恕罪。”
司马昱顿觉兴致阑珊，懒懒起身。
福生头贴地面，身子瑟瑟发抖。
司马昱迟疑了片刻，随意拿起案牍上的一只黄金兽宠丢在福生跟前，“孤不吃别人吃过的东西。”
福生眸光一怔，呆立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君上这是在提点他。
小侍监抬头，司马昱颀长的背影已经转出了殿外。
他慢慢垂下头，看着眼前的黄金兽，喃喃道，“谢君上……”
*
话说两头，虞月儿被虞星儿说服后便收拾行李在不动山下等王家七郎。
了渡大师自从成佛那日之后一朝散功，从此再不理会红尘俗世，日日面壁潜心修佛。
王七郎在为了躲避王母的挽留，待安业寺稳定之后便向众师兄弟辞行预备去追寻自己的人生。
没曾想刚下山便遇见了带着包袱来投奔他的虞月儿。
王七郎不喜羁绊，当场便回绝了她。
虞月儿却也不管，抱着行李像只尾巴一样随行。
王七郎对此举甚是厌恶，便加快了脚程故意刁难她。虞月儿也看出了王七郎的心思，到了晚上连觉都不敢睡，生怕一闭眼王七郎就不见了。
这样的随行僵持了半个月，终于快到蜀郡时虞月儿撑不住打了个盹，等醒来的时候王七郎已经不见了，虞月儿悔恨不已，抱着单薄的行李四处寻找。
乱世之中哪有太平？入城后虞月儿很快就被城中地痞盯上了。
贼人趁夜摸进了她夜宿的客栈，欲行不轨之事。
虞月儿奋力挣扎，终是在歹人扯下她的腰带后才哭声求饶，“公子我错了！求公子救救我！”
话音刚落，骑坐在她身上的男子忽然身子一僵一头栽倒在地。
王七郎双手抱剑依着门栏，望向屋内的眼神清冷淡漠。
虞月儿抓紧衣襟跳下床，扑身跪在王七郎脚下。
王七郎淡淡道，“说罢，为何要跟着我？谁派你来的？”
虞月儿脸色苍白，死死拽着领口。
她果然还是太天真了，王七郎是王家倾尽全族教养出来的世家子，便是他曾心软救过她也不能证明什么？
这个男人连家族都可以舍弃不要，他若要决绝她如何能受得住？
虞月儿俯身朝王七郎一拜，“公子面前月娘不敢欺瞒，没有人指使月娘，是月娘自己要跟来的。”
王七郎丝毫不为所动，“为何？”
他目光冷沉，若说为报救命之恩他一个字都不会相信。
当初他破例出手看中可不是她这份奴性。
虞月儿嘴角微微轻抿，“为了星儿。”
王七郎皱了皱眉，“你妹妹？”
虞月儿点头，轻声道，“星儿自从见了君上便迷了眼，她甚至都敢拿命去博，可君上却还是不曾垂青一眼。”
王七郎何等聪明？不待她说完便想通了其中缘由。
“所以你便想跟着我，若是京安那位知道我留下了你，你妹妹便有可能被那位留下？”
王家倾尽全力教养出来的小国公怎会被轻易舍弃？便是被家族除名君王也永远不会放下猜忌，若是王七郎留下的虞月儿，司马昱一定会想办法掌控虞星儿。
离别是唯一有可能送妹妹入宫的方法。
她抬起头，目光坚毅看向王七郎，“公子，贱妾生于泥泞自小学习保全的手段便是妇人胸襟。这是最后一次，我最后一次为星儿谋划，此后月娘只为自己而活。”
王七郎不置可否，转身欲走。
虞月儿拉住他的底袍，轻声道，“公子，请你教教我，教教我如何能像你一样平视这乱世？”
“我也想同公子一样，一身骄傲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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