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爷爷手机大概用得还不太熟练,长段的语音发过来,有一半的声音都听不清楚。寂夏先确定没什么大事后,打了个车急匆匆地去了医院,在病房门口撞见了拄着单边拐杖,也硬是要出门的顾爷爷,和在他身后一脸无奈的顾母。
天气转冷的原因,顾爷爷头上扣着一只棕色的毛线帽,上面耷着两只熊耳朵,看起来似乎不太高兴。
这帽子……寂夏总觉着自己在哪家儿童服饰区看到过同款。
看到寂夏的身影,顾爷爷兴冲冲地朝她招了招手。
她几步走过去打了声招呼,顺手从顾母手中接下了搀扶的工作,边道,
“阿姨我来吧。”
顾母倒也没有过多的推让,只道,
“真不好意思。”
寂夏说了句“没事”,又转过头去问,“爷爷身体出门没问题吗?”
顾爷爷当仁不让地给她示范了两招军体拳,“倍儿棒。”
寂夏极度配合地鼓了鼓掌。
“再过一个月就是瑾年的生日,爸的腿刚好点,就吵着要去买礼物。”顾母两句话揭了顾爷爷的短,
“特意叫你跑过来一趟。还是工作日,让你为难了吧。”
她说这话的时候,声音很轻,眼睛里还带着两分歉然,和顾瑾年给人的侵略性不同,顾母五官整体很柔和,轻声细语的时候犹有娇俏感,年轻的时候必是位美人,
寂夏在那双肖似顾瑾年的眼睛里笑了笑,道,
“哪有,正好我今天也提早下了班。”
顾爷爷语气认真,“这么重要的事,自然不能少了这丫头。”
“也不是所有人都跟您一样退了休。”顾母应了顾爷爷两句,边有些无奈地对寂夏道,
“你看,我实在是劝不动了。”
她们走过长廊上映着火烧云的落地窗。
单人病房的分区一向都很安静,实木的拐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地面,夹杂着老人不太服气的辩解声,寂夏腾出一只手来把顾爷爷脖子上配套的小熊围巾多缠了一圈,道,
“顾爷爷总想到我,我高兴还来不及。”
顾母落日的余烬里多看了寂夏两眼。
顾爷爷倒是一脸得意,“瞧我说什么来着。”
顾母也笑笑,
“是是是,您料事如神。”
几句话的功夫,他们就到了院门口。顾爷爷忽然对顾母道,
“你今天不是刚约了体检,挑礼物我和寂丫头去就行了。”
“这怎么行。”顾母闻言一怔,“让小姑娘一个人照顾您多不方便。”
顾爷爷颇不以为然,“就挑个礼物,也用不了多长时间,你就放心去吧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
顾母还待要劝,寂夏想了想开口道,
“那我带着爷爷在附近的店里转转,两个小时内送他回医院。”她抬起手机屏,在心里记了一下时间,便对顾母道,
“您看这样行吗阿姨?”
顾母看了一眼顾爷爷那副板上钉钉的神色,叹口气道,
“只能辛苦你了。”
寂夏笑着摇了摇头。
顾母走了之后,寂夏在大众点评上搜好了几家礼品店,刚一转头,就见旁边的顾爷爷轻车熟路地拨了个电话,开口就是,
“喂,老孙吗?对,我已经溜出来了,咱约哪个棋牌社啊?”
寂夏,“?”
寂夏默默等顾爷爷打完了电话,才问。
“爷爷。”满头问号的寂夏没有发现,这个称呼她叫起来已然越来越顺口了,“咱不是要去挑礼物吗?”
“他啥也不缺给他买什么礼物,想要什么自己掏钱。”顾爷爷大手一挥,“走,陪爷爷打麻将去。”
……
想他顾瑾年在职场上何等风生水起,却改变不了他丝毫没有家庭地位的事实。
寂夏试图做最后的努力,“久坐好像不利于康复。”
“就为这点小伤,瑾年这小子已经强迫我躺了快两个礼拜了,再躺下去我连东南西北都摸不出来了。”顾爷爷积怨明显由来已久,大有几分一意孤行的架势,
“丫头你一看手气就不错,一会帮爷爷摸牌,赢了给你发红包。”
在这个特别的日子,寂夏很荣幸地收认领了人生中第二个副业。
直到她抱着顾爷爷的拐杖,稀里糊涂坐到东家副手位上的时候,寂夏都没太想通自己怎么就成了欺上瞒下的共犯。
又到了顾爷爷值庄,他已经连赢了几轮,这会儿春风满面地对寂夏道,
“丫头,再帮爷爷掷个骰子。”
连规则都没摸得太清的寂夏,毫无灵魂地把两个骰子往桌案上一扔,三六添作九,眨眼就换来顾爷爷兴致勃勃地大力拍她的肩膀,边拍边道,
“这个数好啊,九九归一,天下归元,多吉利!”
寂夏在这表达赞许的捶楚中干笑了两声。
她四轮值了四个不同的数字,就没见顾爷爷说过哪个不吉利的。
牌打过十几圈,东南西北四家陆续都落了听,牌堆儿眼看就见了底,再摸几圈就要黄庄,顾爷爷帝王托孤般望了寂夏一眼,沉声道,
“闺女,就靠你了。”
寂夏顺手摸了张牌回来,没好意思说自己在顾爷爷身边坐了半天,到现在也不知道他要的是哪张牌。而且,牌序的位置早在码牌的时候就固定好了,她没有赌王旁门左道的本事,想要凭一己之力妙手回春,实在是美好的愿望。
顾爷爷看了一眼牌,笑道,“倒是开了一杠。”
同桌的老人见他把四张一样的牌码了出来,忍不住取笑道,
“都快黄庄了,你还整这些花里胡哨的有什么用。”
“你懂什么?”顾爷爷唏嘘一声,“不到最后一刻,输赢都是没有定数的事。”
其他人不以为然地嗤了两声。
按着顾爷爷的指导,寂夏从牌尾垛摸了张牌回来。顾爷爷没急着翻牌,先用大拇指缓缓摩挲了一下牌面,紧接着他眼睛一亮,将面前的牌组一推,兴高采烈地喝了一声,
“杠上开花!”
还有两轮就要黄庄赔钱的时候,竟让他吃到了一张岭上牌。
顾爷爷这逆天的运气终于引发了对庄老人的不满,
“顾老头,我说你差不多得了。”他嘴上两簇胡子抖了抖,一伸手却是指向了寂夏,“小姑娘手气好你也不能这么用啊!这跟出老千有什么区别?”
寂夏码牌的动作硬是被唬得一僵。
“我凭本事找来的孙媳妇我为什么不能用。”也不知道是不是照顾寂夏的新手光环,台桌上几乎只有顾爷爷一个人在赢,他乐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,
“老孙你要是嫉妒就直说。”
孙老年高七十二,历来是顾爷爷斗嘴的好伙伴,这会儿哪里肯认输,当下质疑道,
“这么漂亮的姑娘会看得上你家那个,老奸巨猾的小子?”提到顾瑾年的时候,孙老不由自主地撇了下嘴,
“你看我信是不信。”
沉默不语的寂夏在心里颇有节奏感地重复道。
老奸巨猾老奸巨猾老奸巨猾。
顾爷爷忍得下腿伤,可半点儿也忍不了别人对他诚信的异议,他重重将手中的牌丢了出去,
“诶我说你个老糊涂,怎么就不能信了?怎么就不能信了?”顾爷爷扭过头,和旁边一脸迷茫的寂夏对视了一眼,声音忽然像卡带一样停顿了几秒,再开口时气势明显弱了些许,
“虽然瑾年那小子确实是讨人嫌了点,那还不行我闺女投身慈善了吗?”
“爷爷。”寂夏望着顾爷爷,很诚恳地说了一句,“顾…瑾年限制您打麻将真是太不应该,他应该常陪您来转转的。”
她好想让顾瑾年当面听听这些话。
这有趣的念想刚划过她心头,寂夏放在桌案上的手机忽然亮了。在两位长者轻车熟路的斗嘴声中,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,屏幕上赫然横着一条通知。
顾瑾年发来一条消息。
寂夏差点没把手机凭空丢出去。
顾瑾年:“听说你今天,去看了我爷爷?”
寂夏看了一眼兴头正浓的顾爷爷,
“对。正好从会所回来的时候路过。”她觉着实话实说指定要出事,干脆信口胡诌道,“陪爷爷散了会步,这会儿已经到家了。”
她两条信息发送成功后,看着窗口上的“对方正在输入”,做贼心虚的心情越发强烈。
寂夏忍不住戳了戳春风得意的顾爷爷,在他耳边小声道,
“爷爷,差不多到时间了,我们要不回去吧。”
顾爷爷还没表态,他对面的孙老先发了话,
“赢了钱就想跑?”他鼻子里发出一声气音,“在我这可行不通。”
“谁说要跑。”顾爷爷瞬间就被激起了好胜心,“再打你们也赢不回来。”
寂夏看着两个老人剑拔弩张的样子,颇有种孙悟空倒提如意金箍棒,大喝“与俺老孙再战三百回合”的既视感。她哭笑不得地轻按了下顾爷爷的手,
“爷爷,我们真得走了。”她指了指自己的手机,“和阿姨约好的时间快到了,而且……瑾年也发了信息来问。”
对这位老奸巨猾的顾先生,她可没有信心能瞒住多久。
相比于她的忐忑,顾爷爷明显心理素质极好,
“我就再打最后这一把。”
麻将机洗牌的声音重新占据了棋牌社,来自顾瑾年的新消息也弹了出来,寂夏叹口气去看那条新消息,看见他问,
“方便电话?”
不方便。
寂夏看了那条消息良久,又在心里补了一句。
非常不方便。
她心知若是拒绝,按顾瑾年的人品肯定不会打过来,但或许是说谎的心虚作祟,又或是某种不知名的原因,她百般犹豫后的回答依然是,
“方便。”
顾瑾年的电话来得很快,寂夏跟顾爷爷打了声招呼,起身走到离麻将桌最远的角落里接了电话。
电话被接通的刹那,连着顾瑾年低沉的声音,似乎还带着些许工作后的疲倦,
“喂。”
“我在。”寂夏应了一声,她伸手堵了一下手机的收音口,“你打电话来,是想问问爷爷的情况嘛?”
顾瑾年没有马上回答。
电话那头传来几声沉默的呼吸,寂夏猜测他可能是开车分不了心,便直接回答道,
“爷爷已经好很多了,你不用担心。”她依样画葫芦地学院里护工们的话,“爷爷的看护跟我说,等过两天,他就再也不用躺着打那套太极拳了。”
寂夏又挑着讲了几件爷爷在医院的小事,待她终于停顿了,顾瑾年“嗯”了一声,
“刚才就想说了。”他声音里那点笑意,穿过听筒里的籁籁风声,“我打电话来,就不能是来问问你?”
“我?”寂夏怔了怔,“我就……没什么可说的,这不是已经回家了么。”
她话音刚落,孙老一句极有穿透力的“开门见红,一把十三幺!”,在两米开外传了过来,寂夏徒劳地压着收音口,觉着自己像是一个英勇就义的战士。
电话里安静了几秒,寂夏听顾瑾年懒洋洋地笑了一声,他问,
“回家了?”
“嗯……”寂夏看了一眼远处又自觉开了一局的顾爷爷,硬着头皮道,“其实我没跟你说实话。”
果然这世上所有“最后一局”“最后一把”的言论果然都不可信。
“我是已经到家了。但我按耐不住牌瘾,所以我又跑出来找了个棋牌社。”寂夏深吸了一口气,
“你刚才听到的就是隔壁桌的声音。”
“牌瘾?”顾瑾年语调微微上扬,“看不出来你还有这种爱好。”
“人不可貌相。”寂夏一副言之凿凿的样子,“有机会让你见识一下,我在牌桌上大杀四方的样子。”
“让我长见识前,”听了她的回答,顾瑾年慢条斯理地开口道,“不如你先抬头往门口的方向看一眼?”
寂夏不自觉地按照他的话抬了头。
这间棋牌室的店面不大,隐藏在医院附近的中档小区里,门面是一楼做的商改,门口挤着一台老式的自动贩卖机,溅着水污的玻璃门外,站了一个男人。
顾瑾年一身黑衣掩在夜色里,黑暗中明灭的,除了匾牌上忽红忽绿的匾额,还有他夹在指尖的烟。
见寂夏朝这边望过来,他一手掐了烟,另一只手推开了门。
随着他的动作,狭窄的棋牌室里泄了些冷风进来,他眯起眼睛,先望了一眼全神贯注在牌桌上的顾爷爷,又转过头来看着角落里举着手机不知所措的寂夏,一挑眉问,www.ýáńbkj.ćő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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